那门前,兀自站着个老人。像是意识到安柏的到来,他颤颤巍巍地掏出了老花眼镜戴上,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慈祥的笑容。
“喔…魔鬼大人,是您啊?”
安柏向他微微颔首,表示回礼,心里却有些惊讶。
当时她只和这老人见过一面,没想到他不仅记得自己,还知道她现在的身份。
“凛冬冷冽,飘雪的天气,不如进来坐坐吧。”那老人说道。
“喔…好。”安柏愣愣的答着,有些不明白他的意图。
她没理由答应,但也似乎没理由拒绝。
冒着热气的牛奶被端了上来,安柏坐在桌前,一双纤细的手捂着杯子,眼眸微垂而有些失神。
“看来两年前制作的灵魂容器,现在对您来说,已经派上用场了吧。”那老人放下了杯子,坐在对面说道。
“喔…是的,当时多谢您了。”
安柏有些恍惚地,从黑袍之间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灵魂容器。只见那莹蓝的透明瓶子,隐隐地散发着光辉。
自从她完全堕落成魔鬼之后,就将灵魂放入了容器之内,只有这样,才能免受魔性的冲击和腐蚀。
想到这,酸涩的情绪又不禁泛起。
奥菲斯他…竟然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考虑她未来的事情了。
不然怎么会,早早地替他准备了一切。
“您说,一个残破的灵魂重新回归之后,还有可能继续重现么?”
她下意识地问道,握住杯子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
奥菲斯…还会出现么?
“您的问题,有些奇怪了。如果原本是灵魂割离开了,回归于本体,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么?”
老人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有些疑惑。
“可如果是本体的灵魂,格外排斥另一方呢?这样的情况,又该怎么办?”
她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激动。
老人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说道:“我想是您理解错了,魔鬼大人,一个完整的灵魂根本不会产生排斥现象。
灵魂是复杂的,闪烁着光辉的一面,背后总隐藏着黑暗。欲望或者渴求,平静或者炽热,都是这复杂的一部分。
没有人会硬生生将它割裂开,除非,已经到了不能承受的地步。
或许是将极大的创伤转移起来,或许是讲臆想的美好包裹起来,又或许……”
老人忽地顿住了,抬眸看向了安柏:
“是将深深压抑的感情,幻想成了灵魂的另一部分,埋藏了起来。”
滚烫的牛奶,忽地淌了一桌子。
她近乎不稳地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听着老人平静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魔鬼大人,请相信我。
如果有人将灵魂割裂开了,那么他才是如临深渊的那个。
因为分裂的错感,才如同困兽般,挣扎而痛苦着。
他们,其实只是他。”
热泪夺眶,从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冲破了一直以来的压抑的情绪,掉落至地。少女几乎嚎啕大哭,哽咽喘息的身体,颤动不已。
明明那么多地方,都在一点点印证着事实,她却选择性地,固执地忽略。
那双紧揪着衣角的手,浅若琉璃而怔憧的眼眸,那晕红的脸颊。
那句,小心翼翼却又满怀期待的,敏感而脆弱的:“我…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还有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谁说我……”
原来,一直弄错了的,一直迟钝的。
是她自己……
夜深寂静的古堡内,从凡尔赛暗三角回来之后,安柏一直拿着那面镜子,独自靠在椅背上出神。
她想要,更加了解他。
过去的所有时间里,她都只看到过,他身为奥菲斯的一面。引诱,惑人,强势却又让她悸动。
可她对乌利尔的那一面,除了万年前的接触,还有如今与他口不对心的碰面,了解得实在太少了。
想要了解全部的他。不管是难以面对的那一面,压抑着的情绪,或者是深藏在心里的感情。
只有这样,她才能明白他痛苦的根源。
想到这,安柏又一次握紧了手中的镜子,随着边缘的转动,消失了身影…
冷湿冰凉的地板触感,一下子让她清醒了过来。
这里是…幽暗的神明牢狱?
她的身体正靠墙坐在地板上,显然不是小孩子的,而是成年后的状态。
安柏抬了抬双手,只感觉手腕上沉重的镣铐让她脱力。至于脚上的锁链,就更加让她无法行动了。
不是穿越到万年前的么,她难道定错了时间吗?这下该怎么是好?!
正当安柏焦急而不知所措的时候,脚步声的响动,忽然从远处响了起来。
她从牢狱的栏杆外望去,只隐隐看到一个银灰色袍子的身影,在向自己走近。
难道是乌利尔?
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的跳动声,随着那脚步的迫近,愈加极速而紧张不已。她咬了咬下唇,想着待会该怎么应对,却听得门锁“咔嚓”一声,被打开了。
他高大而瘦削的身影,连带着银灰的神袍,将她的视线笼罩起来。
“被关在这里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可是安柏,前代月神卡萨尔的女儿,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从出生以来,就被囚禁在月神宫殿的你,怎么会认识一个叫奥菲斯的人?
我查遍了近万年以来,月神宫殿的神侍,甚至是出入的名单,都一一排除了在外。
那么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在等的,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让你能够那样忽视我。
眼中对你的爱意。
第32章
喉咙像是哽住了, 安柏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乌利尔,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只因他的质问,反而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之中。
没有奥菲斯的存在?怎么可能?!
既然乌利尔与奥菲斯是共同的灵魂, 又是彼此的另一半神格, 怎么可能意识不到,彼此的存在?
难道…这时候的乌利尔,还没有产生另一半神格?
安柏皱起了眉头,靠着冰冷墙角的身体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可心里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轻咬住了略微干涩的下唇,心绪杂乱,却试图弄清事实。
可这简直是个悖论。
从安柏拿到镜子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无论自己回到过去做出什么, 都对历史不会有改变。
也就是说, 她的所作所为, 冥冥之中,是和过去基本重合的。
但如果此时奥菲斯,真的还没有作为副神格诞生的话……
那么她怎么可能在当时, 对乌利尔提到奥菲斯的名字?
简直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不愿意说?”逐渐淡漠而冷寂下来的声音, 在牢狱之中响起。
他白皙纤长的手指,失神地抚上了她的脸颊,轻颤着停留片刻。
“不是的乌利尔…我…”
安柏简直心急如焚,她也想解释好吗?可现在她都弄不清情况,更别说让乌利尔情绪稳定了。
“够了。”
像是已经受够了一般,他松开手指。那分明瘦削的脸侧了过去, 被卷曲漂亮的银发,掩去了大半。
而那双黯淡的浅金眸子,不再凝视她,只微垂着,没有了情绪。
“明天,我将正式继任月神,主神大人到时候也会在场。
在这牢狱之中,想必你也呆够了。
明天我会请求主神大人,作为继任的新神的奖赏,他应该愿意将你永世囚禁的罪行,化为流远放逐。
到时候,把月神宫殿,属于你的物品都带走,我不想看到,有什么残存肮脏的东西。”
讲完这一句,他倏地起身转过,仅仅留下披着银灰神袍,而瘦削孤寂的背影。
“乌利尔,你听我说…”她几乎急得起身,可脚上冰冷沉重的镣铐,却禁锢得让她白皙的脚腕上,留下红痕。
“安柏,从此以后,我们再无关系。”
沉重而残忍的宣判,却更像是对他自己的惩罚。
够了,乌利尔。
明天,你就将成为神明领域之中,近万年以来,最为年轻而优秀的新的月神。
你应该沐浴圣洁,从此并无喜悲,成为万人信仰,聆听虔诚心愿。
而不是,沦为她的困兽。
他这样想着,任由飘乱的卷曲银发,盖住半边的眼眸。神袍下的手指,却不自己觉地颤动着。
没关系,这样,才是正确的……
“喂,起来了!月神大人说带你去旧时的宫殿内,将你的东西收拾好。”
一名看守神明牢狱的低级神使,拿着一串沉重的钥匙,居高临下地瞥着,在角落里蜷缩着的安柏。
话说完后,顺手将那打开镣铐的钥匙,扔到了安柏身边。
“喔…”安柏蹙着眉头,只觉得一夜的牢狱凉气,让身体酸痛而沉重。
她伸手去摸那地上的钥匙,手指轻颤着捣鼓了半天,才将那镣铐打开。因为身体虚弱得很,安柏靠着墙,才勉强站了起来。
“走吧。”那神使撇了撇嘴,说道。
“好…”她集中了所有精力,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身体的疼痛,才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