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灵瞧了一眼那红豆棋子,细声细气道:“小乐子是齐妃娘娘特地从长春宫拨给我的,到底是齐妃娘娘的一片心意,我不忍辜负。只是……他的手艺虽然好,但却不对我胃口。”
胤禛微微瞪了她一眼,道:“朕还当是什么事呢!”
他喝了一口粥,随意一挥手道:“这不叫个事儿,你若是不喜欢他,打发走便是。”
吉灵抬头看着胤禛:“皇上,我委实是为难得很。倘若只是个普通的奴才倒也罢了,偏偏是齐妃娘娘的人情,我虽然不喜欢他的手艺,但总要给齐妃娘娘一个面子。若是就这样把人弄走了,长春宫多难看呀!”
她叹了口气,道:“皇上您都不知道,就为了这事儿,我都发愁了好一阵子了。眼下,我只让小乐子去做糕饼,可是他做的糕饼,其实也并不合我口味……”
胤禛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既是主子,打发奴才便是你的自由,你若实在是为难,也罢,朕替你打发了便是!”
吉灵眼睛一亮,眉开眼笑道:“如此最好了,多谢皇上!”
胤禛看她眉色舒展,不由得摇头叹笑道:“灵灵,就这么点事儿也能让你犯愁?”
他放下筷子,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道:“伺候好你是奴才们的本分,他既然不能做得合你心意,便是奴才的不是。
你若实在是担心拂了齐妃的面子,朕做主把他要到养心殿便是!”
……
第二日,长春宫。
虹茶捧着一束引水莲花刚刚踏上台阶,前厅洒扫的宫女太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笑道:“虹茶姐姐!”
虹茶微微点了点头,算是个答应,目不斜视进了内阁里,两边的小宫女连忙打起洒花帘子,虹茶只觉得一股胭脂水粉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将那莲花交给一旁伺候的宫女,细细嘱咐了几句,这才走到齐妃身边来,梳头的宫女见她来了,便将梳子双手递上,笑道:“虹茶姐姐可算是来了!”
齐妃对着镜子扶了扶发髻,瞧了一眼虹茶,没好气地道:“你去哪儿了?这么长时间!瞧瞧都什么时辰了?”
她说完,不耐地对那宫女道:“都出去吧,手笨得很,一个简单的发髻都梳不正,平日里的功夫也不知花在了哪儿。”
那宫女一脸惶恐,虹茶拿着梳子,沾了些发油,在白瓷瓶口上细细抹匀了,这才一点点替齐妃分了头上的发缝,一边分,一边轻声道:“主子,这几股头发都没有分均匀,怎么能梳得整齐呢!”
说话间,瞧着那几个宫女都退了出去,虹茶方才低声道:“主子,奴才得到个消息,小乐子被皇上给要走了,说是摆在养心殿御膳房做杂役太监。”
齐妃倏地瞪大了眼,道:“什么时候的事?”;
虹茶皱着眉,细细道:“昨儿晚上,皇上还是宿在景阳宫东侧院的,今儿早上不知怎么的就把小乐子给要走了。”
她说着,弯下身附在齐妃耳边,低声道:“咱们宫里和他接头的人,今天上午没等到小乐子传递消息,才发觉不对劲。结果一打听,说是皇上觉得小乐子手艺不错,指名道姓地把人给提溜走了,要得急,小乐子连包裹都没收拾呢!”
齐妃想了想,眉头一蹙,酸溜溜地道:“这怕是不对,若是按皇上对吉贵人的心思,小乐子手艺越好,他越是会让小乐子留在吉贵人院里伺候,哪里舍得把人给带走呢!”
虹茶听齐妃这么一说,神情也紧张起来,便低声道:“主子,总不会是咱们的法子被吉贵人给识破了,她告诉了皇上?”
齐妃面上阴云沉沉,思量了半天才摇头道:“倘若是如此,本宫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儿么?”
她说完这句话,面上收了冷色,又道:“便是识破了,她又能有什么证据能呈递给皇上?”她嘴里虽是这样说着,面上神色却不由得流露出些惶然怯意出来。
虹茶见了,心里也生出慌张来,便低声道:“主子,不若奴才再想些法子,去养心殿打听打听?”
第129章 择木而栖
虹茶见主子允了,哪里还有心思替她细细梳头?
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待得匆匆忙忙地将齐妃的发髻梳好,一屈膝,转身就要出去。
齐妃默不作声了半晌,此时却忽然出声叱道:“回来!”
虹茶脚下一滞,便听齐妃沉声道:“这样——你先别去瞎探听,景阳宫那位若真是有所察觉,难保不会盯着咱们。”
她略略沉吟了一下,道:“一切照旧,不要打草惊蛇。”
顿了顿,齐妃拍额叹道:“小乐子无用!”
虹茶听了这几句,一时间做不得声,隔了一瞬才上前细声道:“娘娘也别着急了,偌大一个长春宫,要什么样的人才没有?找个圆转周全,做事又谨慎的孩子也不是难事,
日后的机会还是多着呢,娘娘慢慢谋算就是了。”
她顿了顿,打量着齐妃的脸色,才低声道:“奴才从前想说没敢说:小乐子心思是老道些,只是娘娘看得重了,难免给他生出骄纵来,只怕是这样,才会在景阳宫里激进了些,被人瞧出破绽来。”
长春宫,外院。
茉莉手中提着食盒,跟着懋嫔弯弯绕绕地到了长春宫,。
懋嫔特意没用肩舆,只徒步走了过来。
长春宫中的宫女太监并不常见懋嫔来此,此时见了她都是一愣。
宫里的奴才虽是身份低微,嗅着凤头转向却是最灵敏的。
与懋嫔交好的宁妃被降为宁嫔,懋嫔依仗的年妃如今也越发少得皇上看顾,加上懋嫔自身又不得宠……
想到这些,奴才们面上也添了三分惫懒,只是按部就班地行礼请安,自又有人进去通传,道是懋嫔娘娘来了。
齐妃正在里间和虹茶商议着,听着外间通报倒是一愣,不由道:“懋嫔?”
她一撇嘴角,不屑道:“她来本宫这儿做甚么?”
庭院中。
懋嫔站着等了许久,方见到齐妃身边的虹茶笑吟吟走了出来,待得到了自己面前便是深深行礼,又柔声道:“奴才虹茶,给懋嫔娘娘请安!”
懋嫔知她是齐妃身边最贴身的人,立时伸手一虚扶,笑道:“快起来罢!本宫识得你。”
虹茶抬起头来,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笑道:“是,奴才总是随在齐妃娘娘身边,懋嫔娘娘自然瞧得眼熟。”
她抿嘴一笑道:“懋嫔娘娘,奴才主子今日起得迟了,如今尚在梳洗,委屈娘娘来前厅小坐片刻,稍等一下。”
懋嫔微笑着,小心道:“无妨,无妨,自然该让齐妃娘娘好好梳洗,本宫等等便是。”
她一边说,一边虹茶已经在前面引路,茉莉便扶着懋嫔往前厅里走。
长春宫顶为黄琉璃瓦重檐小山式样,前出廊,明间开门,隔扇风门。
殿前左右设铜龟、铜鹤各一对,步步皆有锦支窗。
其中,明间还设了地屏宝座,左右有帘帐与次间相隔,梢间靠北为内阁。
懋嫔虽极少往齐妃李氏这儿奔走,可长春宫之前却是来过一两次。
这一次进来,只觉得比起上一次的印象,又奢华更甚。
她里里外外打量着,心中只反反复复转出一句民间的俗话来:船破有帮,船破有底,船破还有三千钉!
这话是说:曾经风光过的人,即使如今再败落,也还有厚实的家底
瞧着这些摆设器具,从大到小,不少瞧着眼熟……懋嫔眯着眼,细细察看了几样物件的年号。
难怪瞧着眼熟——这满屋子的东西倒似是往年在雍亲王府……不,还是贝勒府时,皇上给李侧福晋的赏赐。
那时候的皇上也还不是皇上,只是四阿哥。
如今的齐妃——那时候的李侧福晋则是整个府里,在四阿哥面前最能出头的女人了。
四阿哥那时候,便成日里瞧着淡淡的,一张俊脸上总是淡然从容的神情,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上心过。
所以李侧福晋所谓的“得宠”,不过也是比旁人多得一些眷顾罢了。
但是李侧福晋有一样让懋嫔很羡慕——她特别能生孩子。
似乎是天生的儿女缘分深厚,又或者是老天爷格外眷顾她——总之,在潜邸的那些年,李侧福晋的肚子鼓起来又平复下去,平复下去又鼓起来,来来回回了好几趟。
懋嫔有时候甚至酸楚地觉得:四阿哥并不是多宠爱她,只是觉得她好生养,才会如此看顾她,更是为了她生的孩子,所以才这般厚赏。
直到年氏入府。
康熙五十年,年羹尧的妹妹年氏成为了和硕雍亲王胤禛的侧福晋,一时间恩宠无限。
雍亲王府里的女人们都在背后嚼舌根说:年妃不过是因着母家的尊贵,哥哥的战功,四爷才格外看顾。
总之,不论是什么缘由,有一点总是没错的——从那时候起,李侧福晋便“失宠”了。
年氏,几乎如一个诅咒一般,罩在她的头上,是她命中的劫数,是她风光的终结,是她郁郁寡欢的归根到底的缘由。
懋嫔记得,从康熙五十年起,李侧福晋便忽然变得很是贪吃,什么好吃的都不放过,她院里的小膳房,日日夜夜地亮着灯——也许是用美食排遣着愁闷的心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