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喜接过来给吉灵瞅了一眼,裕妃也在旁边伸过头来看。
这般验对了好一会儿,待得内务府的人走了之后,妃嫔们便过来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吉灵如今是贵妃,还是手握一子一女、独得圣宠的贵妃。
对比另一个几乎是有名无实,膝下无子的皇后……
在后宫众人心中,两人孰轻孰重,自有一杆秤,加上又是腊月期间,整个圆明园里布置着准备过年,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这时候,无论如何多走动,也不会显得招人厌烦。
吉灵其实算是后知后觉的那一种——自打她被胤禛封为贵妃之后,往她天地一家春里跑的人就不算少了,多的时候,甚至一天能来好几拨。
有时候她歇下了,待到午睡起来才听奴才们禀报说方才谁谁谁过来请安了,似乎见不见到贵妃娘娘不要紧,只要来点个卯便也可以。
炭盆里埋上了地瓜,一股地瓜的甜香味溢满了整个屋子,依云用钳子将地瓜夹了出来,在旁边的桌案上将皮撕了,又倒上蜂蜜,让热气腾腾的地瓜在蜂蜜里打了个滚儿,撒上一层干玫瑰花瓣碎,这才装在玉色小瓷盏里,小心翼翼地给主子捧了上来。
吉灵顺便就吩咐给到场的妃嫔们,每人都分上一盅。
不多一会儿,天地一家春的正殿里已经坐满了人,人头攒动,分外热闹,珠环翠绕,满室香风,不知道的人一脚跨进来,还以为到了皇后的坦坦荡荡殿呢。
吉灵坐在最上的尊位。
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擅长于应付场面的人,但是如今,等她真正坐到高位才发现——何需她应付?
只要她在这个位置,哪怕她就是随便扯一句“天气不错”,下面自然会有人争先恐后,顺着她的话头,将一堂气氛炒热,还能洋洋洒洒将天气这个话题说上一炷香功夫。
或者再形容得简单粗暴一些:按照她如今在后宫的地位,哪怕就是她地瓜吃多了,不小心放了一个……
也会被人说成是仙气,还要夸这仙气放得香、放得好!
马常在手中捧着地瓜蜂蜜玫瑰盅,热乎乎的在两只手心里来回替换着,还没来得及吃,忽然想到一事,就转头凑到李贵人旁边,压着嗓子,声音低低道:“贵人,咱们再坐下去,可不会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么?”
她刚刚说完,就看李贵人一脸“……你怕是个傻子吧?”的表情瞪着她。
坐在她们前面的谦嫔也听见了,回了个侧脸,半笑不笑地瞧了马常在一眼。
裕妃在吉灵左手下方的头一把椅子坐上,扫视了众人一眼,吉灵对她点了点头,裕妃便将买卖街这几日的情况,又附上旁的事情,简单地给众人做了个总结。
熹嫔坐在她对面,心思却已经渐渐不在裕妃说话的内容上,而是飘了很远、很远。
耳听得裕妃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地“训诫”,熹嫔抬起眼,便见坐在裕妃座位之上的吉灵——斜斜地倚靠在紫檀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双眸子里全是悠然淡漠之意,偶尔抬手做个手势,裕妃便立即将当下话语收起,向下另起话头。
她一笑,妃嫔们都跟着笑了——还笑得争先恐后,唯恐落下。
熹嫔逼着自己收回了目光,面色上恢复了平日里的娴静与温婉,只有深阔袖子里的一双手,微微攥了起来,又重新放松。
妃嫔们走了之后,吉灵才想起来,一早上到现在,还没看一眼女儿呢。
她带着七喜,到了三公主的侧殿。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三公主的侧殿,已经完全被她布置得比买卖街还像买卖街:四处都是张挂着的各色灯笼、五颜六色,形状各异。一旁的博古架上的古玩大概全部被她命奴才收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五彩缤纷的泥人、泥偶。
这还没完,临窗的一张小桌上,已经全部堆满了胭脂水粉,都是昨儿个在买卖街上买的,按照种类、色系的不同,分门别类,叠放的整整齐齐,俨然就是吉灵暖阁里那张梳妆台的复制版。
宫里过年,自然早早的就赏了各种布置之物,这些东西每年都会换新的,都是内务府专处制作,上面还有匠人师傅的印记,吉灵向墙角看了看,果然见数只大箱子里,乱七八糟的堆着的都是这些。
她走过去,弯腰抽出来一盒彩联,那是胤禛特意赏赐给三公主的,手工精妙,每一条抽出来都有三四米长,合在一起就是巨大的花朵形状彩联,下面夹着丝绢和彩纱,还穿着一串一串的珠子,挂在三公主这侧殿里,配上宫灯,尺寸正好。
陈嬷嬷在旁边就赶紧解释:“贵妃娘娘,这……公主说是没地儿放了,奴才……这也没办法,只能暂时委屈着放在箱子里。”
三公主在旁边就扯了扯吉灵袖子,满不在乎地道:“额娘别看这些劳什子了,都收拾好了,还翻出来做什么?横竖我这屋里放不下,不必挂了。”
第447章 比较
三公主说着,便一挥手,满不在乎地又踢了踢旁边一只大箱子道:“额娘,我这里,各样赏赐堆得都要上了天了,我都赏了人不少,想要什么没有?我就是喜欢买卖街上这些新奇玩意儿,宫里布置的这些,每年都一个样,样式老掉牙了,可真是无趣透了!”
她说着,顺手就将一只金累丝工艺小灯笼扔给了旁边奴才,一扬下巴道:“赏你!”
吉灵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握住她的小手捏在自己手心里,斟酌了一下,低声道:“息儿,这都是你皇阿玛的一片心意——皇阿玛觉得你会喜欢,才特地让人送过来。你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尊不尊重别人对你的这份心意,则是另一回事。”
她一边说,一边弯腰将那彩联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叠了起来。
三公主愣在旁边,过了一会儿便跟着蹲了下来,亲手帮吉灵一起收拾起来,又扯了扯吉灵的袖子,哼哼唧唧地低声道:“额娘,我倒也不是不喜欢这彩联,以前瞧着还挺好看的,不过现在……”
吉灵点点头,微笑道:“额娘明白——现在你有了更喜欢的,对吧?”
三公主立即点了点头。
吉灵笑了笑,心道还是不喜欢——倘若真心喜欢一样物事或一个人,是根本生不出比较之心的。
她忽然就伸手握了女儿的手腕道:‘’起来。”
三公主不明所以,跟着额娘站起了身。
吉灵伸手拨了拨女儿的刘海,低声道:“你是金枝玉叶,自生下来便习惯了人间富贵,什么天下顶顶好的,总要先有你的一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三公主抬头看着她,不假思索地道:“额娘不是也说了吗?我是金枝玉叶,自然可以拥有这些。”
吉灵柔声道:“不错,这紫禁城和圆明园里的奴才,之所以个个跪你、敬你,尊你、畏你,对你唯命是从,你的号令一出,他们不敢有丝毫违逆,只因为你是皇帝的女儿,是你皇阿玛的掌上明珠。”
她伸手捏了捏三公主的脸蛋,道:“撇去这一层,你只是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是阿玛和额娘心爱的女儿,仅此而已。”
三公主若有所思地不说话了。
七喜在旁边,就深深地看了主子一眼。
她明白主子的意思——主子其实是想强调“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主子并不想让三公主过分生出了骄纵之心。
腊月二十六,天地一家春开始悬挂春联,各色采办已经全部布置一新,眼瞅着离大年三十已经没几天,吉灵这儿,越发忙碌了起来。
裕妃再不敢擅作布置,只是一趟趟地过来请示,一张脸来来回回汗涔涔的,跑得白里透红,倒显得年轻了不少。
直到这个时候,吉灵才渐渐开始发现——裕妃这个人,行动力、执行力都是很强的,只要吩咐下去的事情,她必定会趁早做了计划,一样样落实。
吉灵这才悟出来胤禛为什么特地指了裕妃协同她一起挑担子。
她在体弱难问事的皇后之下,又以贵妃之位压在裕妃之上——这“贵妃”两字虽只比“妃”大一级,便是压死人的分量。
这后宫里的事情,她只需拎着条目抖擞个清楚,吩咐下去。
事情裕妃去做,责任皇后来担。
这么想明白过来之后,吉灵面对胤禛的时候,简直都莫名觉得有点心虚了。
她也说不上这种古怪的心虚是因为什么……但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她总是隐隐地有“背后有大佬做靠山,所以下属来背锅,上级来顶担,我快乐摸鱼,大佬还要给我升职加薪”的感觉。
呸!打住!
雍正十一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常都迟一些,正月里整整下了二十来天的雪,雪的势头虽不大,这么漫天飘飘扬扬的也总让人出不了门。
圆明园里,腊月二十就封了印,尚书房也暂时停了。
但六阿哥没停,成日里钻在书房里苦读,简直拿出了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胤禛夸了好几次。
大抵孩子心性都是这样,得了师长的夸奖,便想要更加努力,以获得下一次嘉奖,最后形成了良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