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的是:“宸妃妹妹,皇上如何?”
吉灵没回答,看了一眼旁边跟着出来的刘院使,刘院使受意上前,给几位娘娘请了安,便简单代为回答了一遍。
待得听刘太医说皇上症状确认是京城里流行的春瘟时,木乃伊裕妃深吸了一口气,快步上前,在寝殿门口福下身子,高声道:“臣妾耿氏在此,给皇上请安,皇上务必保重龙体!”
裕妃说完这句话,熹嫔就上前来跟着,一样在门口避而不入地请了安,又命身后的宫人将做好的一份鱼汤食盒放了下来。
寝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忽然门帘一掀,一名宫人捧着皇上龙榻前的金盆匆匆出了来,神色慌张,连裕妃、熹嫔在此,都忘了行礼请安。
那宫人一眼找见吉灵,便立即过来举着金盆给她看,哭丧着脸、语无伦次道:“宸妃娘娘……血!皇上……”
裕妃和熹嫔立即变了脸色。
刘院使本是跪在地上的,闻言一惊,立即起了身,向那盆里盯着一眼,待要说话,吉灵比他动作更快,已经抬手将那盆向上推了推,又递了个眼神止住刘院使,便转头对那宫人道:“慌什么?不过一点血丝——咳久了难免伤肺。”
她转向刘院使,道:“刘院使不是也说过?”
裕妃和熹嫔神色惊疑不定,再不愿留,匆匆而去。
七喜在旁边,就见走路一向沉稳端庄的熹嫔娘娘,今日几乎快踩着了裕妃的脚后跟。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呢。
吉灵微微在手心里攥紧了袖子,睁着眼看着,待得见两人走远了,她这才将目光向那金盆里注视了一瞬。
几滴鲜血宛如朱砂。
吉灵快步向殿内奔了进去。
太医们围了一圈在讨论,吉灵冲到胤禛床前,太医们见她过来,连忙起身让开一块地儿给她。
安太医见她神色惊慌,立即拱手道:“宸妃娘娘,勿要担心,勿要担心!臣等查明:皇上方才仰卧,少量鼻血入喉,呛了咳嗽,并非咳血!”
什么?淌鼻血?
吉灵感觉自己此刻脸上的神情一定像个表情包!
她瞧向床上的胤禛,果然见他鼻下一点血迹,已经不淌了。嘴唇也有些干涸。
我明明给他喂了那么多水,这还是烧的……吉灵想。
安太医在旁边絮絮道:“春瘟发热而渴,恶热不寒,头疼体痛,热邪愈炽。”
不多时,鸡汤已经送了来,太医们退出去继续商量脉案,吉灵把鸡汤一点点喂给胤禛喝了。
胤禛苦笑着道:“这两天,朕喝的水简直比一辈子还多!”
吉灵一边摇头吹着鸡汤热气,一边重重点头道:“就是要多喝汤汤水水!多喝水才能加进药效发挥,还能促进……”
她把“新陈代谢”四个字活生生咽下去了。
喝完了鸡汤,吉灵扶着胤禛重新躺下来,又弯腰给他细细掖好了被角,待得收拾到枕头旁边,见到那明黄丝缎上微微一点针尖大小的殷红色,虽然知道是方才鼻血的血迹,心里还是猛地揪了一下。
她躬着腰忙来忙去,挡住了背后的日光,胤禛在阴影里沉默地凝视着她,忽然便突兀道:“灵灵别怕。”
吉灵手中动作顿了一下,没看胤禛,却道:“前儿个我做了个梦,梦里皇上和我在京城里逛大街,一边吃一边买,别提多痛快了!”
胤禛瞧着她,目光中隐含笑意。
吉灵顿了顿,笑嘻嘻又道:“醒来后,我想了想——这梦是不错,只是把弘昕和息儿给漏了,难得有个机会出去玩,哪能不带上他们姐弟两?”
她絮絮地又引了许多孩子们的事情说给胤禛听了。
……
三日后,胤禛退了烧。
第431章 痊愈
胤禛烧了四天,吉灵硬生生就陪了四天。
实在困得不行的时候,她趴在床头盹一会儿,除此以外,大部分时候吉灵都是醒着的。
药方需要每两个时辰喂一次,此外,中间胤禛只要一醒过来,她就见缝插针催着他喝热水喝汤。
几个奴才伺候在旁边,小火炉上煨着鸡汤,随时都是滚烫的。
胤禛闭着眼休息,她就从被子下面握着他的手——这样他一有个什么动静,捏一捏她的手,她立刻就知道了。
开始两天还能算勉强挺得住,熬到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吉灵终于吃不消了。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整个人走起路来打飘。
她觉得自己像个空壳子,又像一个纸人,随时能被风吹走的那种——全凭满头发簪珠玉的重量压着。
她整个人都瘦了下去,眼睛显得更大了。
七喜比她更煎熬——主子担心皇上,她担心主子。
尽管太医那儿已经熬制了不少预防的药汤,吉灵也都喝下去了。但是自皇上病了以来,近身伺候的宫人,已经有两个都发了病症,太医里面,也有一个中了招——都被隔了出去。
主子身子从前便不是太好,虽说这些年养尊处优,调养得尚算不错,但这毕竟不是一般的伤风感冒……这是春瘟哪!
听着外面京城里的消息越来越吓人_不是死了多少人,就是又拖走了多少人,七喜焦虑得几乎都有点神经质了。
每每伺候主子用膳的时候,总是没事便伸手摸一摸主子的额头,瞧瞧有没有发热。
吉灵只要稍微干咳一声,七喜立即就快步抢过来,疑神疑鬼地问她可有哪儿不舒服。
甚至有几次,吉灵明明好好坐着,没咳嗽,七喜也问她是不是咳嗽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旁的宫人,虽还不至于这样,但也是焦虑不已,这几天里,眼见着皇上高烧不退,若不是有宸妃娘娘压着,众人脸上的惊慌早就叫九洲清晏殿外的人瞧了去。
眼下听闻皇上退了烧,整个帝寝,上上下下伺候的奴才脸上都有了笑容。
吉灵还不敢掉以轻心,待得又过了一天,胤禛始终没有再发热,她才放下心来,被七喜伺候着,精疲力尽的就去燕喜堂里睡下了。
她一边往床上倒,一边就不放心地叮嘱七喜道:“照顾好皇上!有什么事儿就喊醒我,你别舍不得。”
七喜满口应承,扶着她躺下了,又仔细拢好了被子,这才放下床帐子,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吉灵这一睡便整整睡了一整天。
待到晚间,她醒来的时候,燕喜堂里已经上了灯。
吉灵刚刚坐起身没一会儿,七喜捧着一份粥,四碟糕点,两样小菜推门进来,一边转身,一边轻手轻脚把门带上。
一回身,她没料到主子这么快便醒了,倒是一惊,随即第催促道:“主子,这些天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了,奴才伺候您,赶紧用一些吧。”
吉灵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
胤禛退了烧,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照顾他的时候,她不觉得害怕,只是死死撑住一口气在胸口,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要挺住。
胤禛绝不能倒下,他是弘昕和息儿的庇护。
如今他退烧了,她这口气也就像扎破了的皮球,忽然泄了出去,再也提不起来了。
天子寝殿里。
胤禛被奴才伺候着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面容虽然还很憔悴,眼神却分外清明了。
毕竟病了这么多天,他还提不起力气,只能堪堪倚靠在床头,斜捧着一本本奏折看。
就这么短短几天,九洲清晏里已经积攒了小山一样的奏折,五十份扎为一捆,整整齐齐地堆在九州清晏前殿的暖阁书案上,此时一叠叠被送了进来。
吉灵进来,胤禛抬起头,示意她过来。
吉灵走到他床边坐下来,胤禛眸光深深地看着她,衣袖微动,下意识抬了一下手臂,似乎是想将她揽在怀里,又忍住了。
吉灵伸手就想去拿了他怀里的奏折,口中低声劝道:“皇上,这才刚刚退烧,养病要紧,折子以后再看也不迟。”
她本来以为按照胤禛工作狂的性子,这句话必然说了也是白说,谁知道胤禛却松了手,那奏折轻轻一抽便抽出来了。
胤禛由着吉灵将奏折拿走,眼神只是紧紧追随着她,目不转睛看她将奏折起身放到一边,又重新压了压衣角坐下。
他凝视着她,伸手隔着衣袖,在吉灵手臂上不重不轻的揉捏,半晌才叹气道:“灵灵,这几天苦了你了!”
吉灵沉默了一瞬间,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仿佛是火车经过了长长的征途,终于到站的那种轻松。
她摇了摇头,笑嘻嘻地看他,有心想捡几句玩笑话来说说,笑着笑着,眼眶却渐渐发热。
“朕昏睡了几天?”他问她。
吉灵掰着手指头,老老实实地告诉了胤禛。
胤禛知道自己定然昏睡了不少时辰,但是听到具体的天数,不由得也面色一震。
“有谁都过来了?”他问吉灵。
吉灵把皇后和裕妃,熹嫔都来过的事说了一遍。
胤禛听她说完了,握住她的手淡淡道:“皇后……皇后打发人来问,倒是很勤快——朕虽是发热昏睡,也不是时刻刻都聋了耳朵,还有裕妃和熹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