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撑着精神“嗯”了一声,又指了指三公主道:“还有你姐姐。”
吉灵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一眼胤禛,伸手给三公主。
三公主立即将小手交给了额娘,又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皇阿玛一眼,这才跟着吉灵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
台阶下,奴才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等着,见到宸妃娘娘出来,立即前呼后拥地簇拥上来。
吉灵走下最后一步台阶时,抬头就见月光之下,皇后的凤舆已经过来。
她收住了脚步,稳稳地福下身子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三公主抬着小胖手在旁边,跟着规规矩矩行礼:“儿臣见过皇额娘。”
吉灵催了一下六阿哥:“昕儿。”
六阿哥上前来,跟在姐姐后面行礼道:“皇额娘。”
乌拉那拉氏眼神淡淡地在三公主和六阿哥身上溜了一圈,嘴角弯出一个缥缈的笑意,这才道:“宸妃也过来了?还带着三公主和六阿哥?皇上如何了?”
吉灵目光微微向下,为表尊敬,视线并不与皇后接触,听着乌拉那拉氏这三连问,便直接默认只回答最后一问。
她从容道:“皇后娘娘,皇上正在里面。”
这话其实说了等于没说,不过乌拉那拉氏已经全神贯注地将视线投向了殿内。
她越过吉灵,便向前走了去。
三公主待得皇后走了过去,才做了个鬼脸,道:“额娘,皇额娘每次看见我和弟弟,都笑得特别假——以为我们是小孩子,看不出来么?这些大人,一个个的自作聪明,却不知小孩子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才没那么傻呢!”
吉灵抬手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轻轻摇头,对女儿做了一个“嘘”的口型。
三公主又吐了吐舌头,拌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吉灵回过神来,忽然道:“痛!痛!痛!昕儿!”
六阿哥赶紧放开了手,吉灵甩着手就道:“你这手抓着额娘这么紧干什么?跟老虎钳子似的!”
六阿哥振振有辞:“额娘,咱们赶紧回宫去吧,皇阿玛可是将你交给我保护的!额娘跟我走!”
三公主抱住吉灵的胳膊,六阿哥拽住吉灵另一只手,吉灵被两个孩子拖着,三个人就跟一大串章鱼烧似的,往前走去。
灵堂内。
乌拉那拉氏正色道:“皇上,哀可伤身,您身负江山社稷,便更要保重龙体!如此哀恸已是极损伤,更何况喝酒?”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跪下来道:“皇上已经沉溺伤心过久,人去不能复生,请皇上听臣妾一言,勿要再饮了!”
胤禛拿着酒壶,微微斜睨了她一眼,忍耐着温声道:“皇后苦心,朕知道了,皇后且回去吧。”
乌拉那拉氏欲言又止,嘴唇几番张合,终于上前道:“皇上,别再喝了!”
她说着,便伸手要去抢过那酒壶,胤禛终于不耐烦起来,伸手将她手用力甩开,冷声道:“十三弟灵前——皇后是存心过来要闹得让怡亲王不清静么?”
苏培盛见状,头痛地就赶紧上前来,小声劝道:“皇后娘娘,夜深了,知道您心疼皇上,奴才在这儿陪着,皇上有分寸呢!”
吉灵才走了几步,却听得夜风隐隐吹来了争执之声。
她不由得就顿住了脚步。
三公主耳朵尖,这时候就跟个小大人一样拉住额娘的手,道:“好像是皇额娘劝皇阿玛别喝酒。”
六阿哥道:“就你耳朵尖!偷听人言,非君子所为。”
三公主挑眉道:“我是偷听么?皇额娘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我捂着耳朵也能听见,哪里是偷听了?”
六阿哥静静地没睬她,待得拐过了一道弯,上了往承乾宫回去的路,将奴才们甩在后面,他忽然就扯了扯吉灵的手,低声不解道:“额娘,皇额娘不想让皇阿玛喝酒,虽然惹了皇阿玛厌烦,却也是关心他;可是额娘方才一进去,就给皇阿玛斟酒……额娘难道就不心疼皇阿玛的身子么?”
吉灵瞧了他一眼,慢慢道:“酒伤身,忧伤心,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你年纪小,宫里又没有年纪相仿的兄弟,自然不理解你十三叔在皇阿玛心中的分量,他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数十载光阴,你皇阿玛又向来倚重你十三叔,如今十三叔骤然过世——你皇阿玛心中的苦痛,可远不止咱们看到面上的那些!唉,娘又何尝想让你皇阿玛多喝?可是若不让他借此浇愁,只怕你皇阿玛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六阿哥若有所思,眨着眼,没说话了。
夜中,有寒鸦忽然惊叫一声,掠枝而过。吉灵猝不及防,本能地脚下一滞。
六阿哥跟只小老虎一样,纵身挡在她身前,嚷嚷道:“额娘莫慌,儿子在呢!”
三公主上前就挥着小拳头打他背:“你唱戏呢!”
第424章 秤杆
一晃两月有余,雍正十年的春节如约而至。
因着怡亲王一事,今年宫中春节并不大作操办,一切从简,紫禁城里较之往年,便连喜气都减了六七分,过去的烟花、明灯、唱戏……今年纷纷不见踪影。
承乾宫,前院。
弘昕站在院子里,穿了一身利索的劲装,腰上还稚气未脱地拴了个小小的绣得歪歪扭扭的老虎香囊——是额娘亲手给他做的。
外谙达已经开始教他骑射,除此以外,有些基础的布库武艺功夫也一并在授习。
他人虽然小,练把式却毫不马虎,打得虎虎生风,虽然是冬天里,额头上也出了一层汗。
几个小太监在旁边瞅着,都拍着手夸张地大声给六阿哥叫好喝彩。
听着外面热闹,七喜从殿内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挥了挥手,清清楚楚地道:“六阿哥,且停一停,娘娘喊您进来呢!”
弘昕正摆了个招式,听了便收住了,站住脚步,跟在七喜后面进去了。
正殿里。
小洋子跪在吉灵面前。
弘昕一眼就注意到额娘手里捧着一盏茶,已经不冒热气了,估摸着大抵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已经一口气说了不少话。
果然,小洋子一边点头一边道:“奴才记得!”
吉灵一抬眼,见儿子进来了,便指了指旁边桌案碟子道:“才送进宫来的,你吃几片西瓜再出去继续练。”
弘昕坐了下来,小太监已经将擦汗的手巾送了上来。
弘昕大喇喇地接过,抬手满头满脸地擦了一通,看了一眼那西瓜,瓤红透润欲滴,装在白玉一般的瓷盘里,切成了许多三角形状的薄片,只留下一圈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瓜皮碧绿色,便道:“是台湾西瓜?姐姐不也喜欢么?”
吉灵嗯了一声,吩咐道:“你是男孩子,吃这些没关系,不要拿给你姐姐吃。”
她转回头,就絮絮地接着嘱咐小洋子。
弘昕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就听额娘道:“阿哥所里,虽说如今是各住各的,到底终归说来还是在一处,更何况那两所都是娶了嫡福晋的,早就成家立户,自成一院,看护起来。六阿哥年纪小,轻重未必分得清,你盯着别让他乱闯乱跑。”
吉灵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道:“六阿哥从小就是你服侍着,一晃眼这么好几年了,本宫也对你敞开说:排揎你的人不是没有,不过本宫心里自有秤杆——你若是没一颗忠心与真心,也做不到对六阿哥事事如此仔细妥帖,本宫看了几年,有些细节之处——便是做额娘的,也未必能这么周全。”
吉灵停了停,轻轻道:“总而言之:有你跟着六阿哥,本宫放心!”
小洋子人都有些愣住了,等到把主子这句话翻滚着在心里过了几遍,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和小芬子、小达子他们不一样,并不是从打头起就跟着吉常在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半途易主——从海贵人那儿过来,搁在紫禁城里,也算是伺候过两位主子的人了。
吉主子身边,从前还好,自打做了宸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奴才越来越多之后,口舌也就多了起来。
他知道有人背后一直嚼舌头,说他死死巴住六阿哥想出头,结果六阿哥一大,去了尚书房,直接就把他给落下了,结果在承乾宫里,他又没搂住什么事儿,就成了如今这个不高不低,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
吉灵一边说着,一边就叫七喜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拿出来,亲手赏给小洋子,道:“如今是春节里,待得过几日要回尚书房、阿哥所,你从此便跟着去罢。”
小洋子咕咚一个响头磕了下去,声音都在发颤:“主子放心!奴才定然用命护着、伺候着小主子!”
七喜听着便皱眉小声提醒道:“大过年的,别说什么命呀、护呀的!”
小洋子待得还要再磕头,却猛然觉得后脖衣领被人揪住了。
他微微转头,就看见六阿哥提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后扯着,喜气洋洋道:“额娘终于让小洋子跟着伺候我去了?”
他又低头瞧着小洋子,道:“羊,别磕了,把脑门上磕那么一大块青紫,赶明儿跟我去了尚书房,师傅看着,还当是我教训奴才多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