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孤儿院的小朋友看她,说,你今天好像很高兴。
小姑娘就笑笑, 不说话。
如照顾一朵花儿一样照顾着他,他是她不可言说的小秘密。
*
少年花了些时间,好不容易滚下了床。
单薄的衣服无法抵御空气中彻骨的寒意,他想要把被子扯下来, 却因为极度虚弱, 没有力气。
他来不及四下看,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望过去,心中微微一紧。
是……那个小姑娘。
她穿着微显单薄的奇怪棉衣,有些破旧, 又因为瘦瘦的脸颊和骨架, 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黑发被扎成两个小撅撅, 眼眸是清澈的浅栗色,皮肤白皙细嫩,带着小孩子的单纯美好。
“你醒啦?”她似乎有些高兴, 把藏起来的馒头和粥拿出来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眼睛微微弯起来, 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眨眼消失,“怎么滚下来了, 快回到床上去。”
小少年想动,然而哪怕动一下, 都有种力气被耗干的抽搐感。
床下很冷,很寒,身上也很疼。
他真的是……狼狈的可以。
小女孩见他动不了, 非常善解人意说:“我帮你哦。”
说完的抱住了他的腰,要把他往床上拖。
小少年脸涨得通红,“我……”
她……这个……怎么可以这样!
然而受伤严重的他根本无法反抗,就被她拖到了床上,又被强行裹上了厚厚软软的被子。
猝然的温暖,让他有种回到人间的错觉。
女孩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睫毛微微颤抖,缓了半响,“……戚……戚冰。”
他本人,不叫戚冰。
他从凉州被人贩到扬州戚家,给最被人看不起的戚家庶子戚冰当仆役。
可是没过多久,他身上的特殊血脉就被发现,不得已逃出了戚家,如今不光是主家,各路门派都在通缉他。
戚冰经常被人欺辱,常常浑身是伤,他假冒他几分,这身伤,便不会惹来怀疑。
他的名字,不能被人知道,会给她……惹上杀身之祸。
“戚冰啊。”小姑娘歪头,“我叫常婉。”
“常婉……”
“嗯,对……我捡到了你,你要听话哦。”她学着幼儿园阿姨的样子,踮起脚尖,摸他的脑袋,想了想,露出了一个笑。
常婉似乎是很少笑,笑起来显得有些略微僵硬。
但脸颊边有一个小小的梨窝,显得好看极了。
像是冬日铺开的阳光。
“你受伤很重,不要动啊。”常婉很高兴的拿起了粥,尝了尝,眉头又微微皱起来,“有点凉了。”
但是她没有锅。
常婉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看到桌子上燃了一半的蜡烛,转而高兴起来,“我可以用蜡烛温一下。”
少年微微垂下眼,“……没关系,给我。”
常婉不给他:“粥很冷的。”
受伤的人要吃温热的东西,这是阿姨说的。
“给我。”
常婉摇头,坚持道,“阿姨说不能吃很冷的东西!我不能吃,你当然,也不能吃!一定要热一下!”
少年心尖微微一颤。
……谁都不会在意,一个流淌着罪恶血脉的奴隶,吃得冷热。
“给我……”少年的声音放柔了,“我能让它变热。”
常婉半信半疑的看他:“……真的?”
“嗯。”
“你不要骗我。”常婉小声说,“我舍不得你吃冷的。”
少年忽然抬头看她,瞳孔微微放大,像是一只受惊的猫,“……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常婉也迷茫的看他,下意识的重复,“你不要骗我……”
“不对……”少年忍着身上的痛,伸手,慢慢握住了她拿着碗的手,“是……下一句。”
“我舍不得你吃冷的。”常婉说完,立刻反应过来,脸慢慢红了。
小姑娘皮肤白嫩,红起来的时候也嫩嫩柔柔的,像被晚霞染红的雪色。
漂亮极了。
这种美,仿佛可以印入他的灵魂,一生追寻,神魂颠倒。
少年闭了闭眼,有点自嘲的笑笑。
“你笑什么啊。”常婉以为他在嘲笑自己,有些不满,“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少年点点头,驱动起残存的力量,真元慢慢在手心凝聚发热。
常婉惊讶的睁大眼睛,“热了!”
少年嘴角慢慢牵出了一抹笑,然而很快,又因为内伤反噬,喉头一热,要吐出血来。
然而看着女孩睁大眼的样子,少年生生的把这口血咽了下去。
他露出一抹轻柔的微笑。
“我……饿了。”
不管了。
就算是梦……也请让这个梦,再漫长一些吧。
常婉拿起小铁勺,把温热的粥喂给他,眼睛弯起来,“你要多吃多喝一点,好好长大才行呀。”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那半碗粥,和馒头,以及女孩瘦而白皙的面颊,睫毛微颤。
他久经磋磨,自然能看出来,小姑娘的境地并不好。
这半碗粥和馒头,倒像是她费尽心思,省下的口粮。
“你怎么不吃了?”常婉疑惑的问。
少年抿唇不语。
“不好吃吗?”常婉问。
“没有。”他低低的开口,“……很好。”
相逢微末,更何况他是异类,谁见到不是要踩他一脚,恨不得将他踩进泥里?
“那吃呀。”常婉说,“我已经吃过啦。”
“你要是不吃的话,我也只能浪费了。”她认真的说,“我可不喝别人剩下的粥哦。”
少年低头,慢慢吞下她送来的粥,温热的感觉,从舌尖,烫到心底。
染出一片猩红的贪婪热血。
*
常婉每天都会藏一个馒头和一碗粥给少年。
渐渐的,在常婉不算细致,但努力进步的照顾下,少年的伤慢慢的好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受那么多的伤啊。”
常婉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点都不怕那些看上去狰狞的伤口,反而很好奇它们的来历。
“因为……我的血脉。”少年眼瞳漆黑,“才会这样。”
因为受伤无法走动,少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只是知道每日从狭窄窗框里投下的阳光,早晨是温柔的微粉霞色,中午是灿烂的亮色,到傍晚,又是昏黄的暖色。
而女孩的每一分笑意,都是摄他魂魄的绝色。
“因为血脉就会被欺负?”常婉有些无法理解,在她年幼稚嫩的世界了,甚至连“血脉”的意思都不太懂,但是她懂得他这个样子,一定是被欺负的意思。
她喜欢的小哥哥,被人欺负了,所以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你肯定是被人欺负了。”常婉说,“我知道。”
“下次有人再欺负你。”常婉认真的说,“你要告诉我。”
少年怔了一下,哑然失笑。
“你这又是什么表情。”常婉不满意的说,“反正有我在,没有人能欺负你!”
她小小的手握住了他的,眼眸坚定,“我会保护你的!”
少年心脏深处,因为她的话,似乎炸开了一团野火。
那野火从心脏蔓延,烧热了血脉中冰冷凝固的血,一种深切的占有欲伴随着野火燃烧,灵魂都为之颤抖。
“错了。”少年睫毛垂下,“是我……保护你才对。”
埋藏于血脉里的恶意和占有欲,让他情不自禁的,便想要把喜欢的东西,以守护的名义,占为己有。
“可是没有人欺负我,我不需要被……”常婉有些纠结的想着,但是看了一眼少年,忽然有点舍不得了。
如果是他的话,那怎么样都是好的,有总比没有要好。
她想保护他,想他不要受那么重的伤,想他快乐。
她很喜欢和他呆在一起。
所以保护还是被保护,只要能一直在一起,意义都是一样的。
如果她是小王子,那么他就是她爱的那朵玫瑰花。
“那我们说好啦。”常婉想开了,笑容明媚温柔的看着他,眼睛闪闪发亮,“我保护你,你也要保护我。”
她趴在他床边,托着腮看他,“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我现在做你的刀和甲,等我长大了,你要做我的矛和盾哦。”
这样约定的话,就跑不掉了吧!
常婉高兴的想。
少年睫毛微微低下,颤抖着,遮掩了眼底不该有的,属于不死鸟的深沉的占有欲。
*
“你看她又从小仓库里出来了。”
“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一定有什么秘密吧。”
小朋友们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不远处,常婉照例蹲在孤儿院的大门前,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低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之前向常婉示好结果被推倒的小姑娘说,“她肯定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坏事。那个仓库阿姨平时不让我们去那里玩的。”
她叫石果。
“我们偷偷去看看吧。”一个胖乎乎的小男生出主意。
“不行吧……”一个扎着小小麻花辫,看上去很文静的小姑娘弱弱的说,“我听说那个小仓库,闹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