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打过招呼，阮瑜被他领进别墅，一层大厅是开放式设计，几乎四面都是落地窗。阳光打在灰色沙发套具上，地上散着满地废弃的剧本纸。
“坐，你们随意一点。”孔明坤没大导演的架子，给他们倒水，“这段时间我都在外边踩点，今早刚回国，屋子没收拾，别嫌乱。”
林青惶恐：“不乱不乱，您太客气了，那我先去外面等。”
孔明坤就坐在一面落地窗前的沙发里，他面前是一大片宽敞的区域，中央摆了一张木椅，旁边架着两台摄影机。
阮瑜猜，等等她应该就是要坐在木椅上试镜了。
那天孔明坤就给她发了一段角色梗概和几个片段。她知道自己要试的是一位不能站立的残疾人，叫倪书。
倪书以前是跳芭蕾舞的，原本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可后来在一次旅行中出了意外，严重到了要截肢的地步，从此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背景信息就给这么多。
而试戏片段就给的更少了。阮瑜打印下来，内容不过两页纸。
林青离开后，孔明坤开了摄影机，果然让阮瑜在木椅上坐下。他手里也有要试镜的剧本纸，沉吟扫一眼，指了一段给她：“就试这一段吧，倪书想自杀被拦住的这段。”
“好。”阮瑜点头。
她现在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
这段，倪书刚被截肢没多久，一个人崩溃地在卧室里，绝望中瞥见被搁在架子上的剪刀。她想自杀，挣扎着想站起身够剪刀，却闹出动静，被人冲进来一把拦下。
孔明坤给了阮瑜一分钟准备。
这段就几句台词，她早就背熟了。
“开始吧。”他示意。
阮瑜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掌心全是汗，脑海放空，以前钟旭海和关保年教过她的表演技巧全记不起来了。
深呼吸一口气，想。
一个原来过得无忧无虑的人，忽然在某天得知噩耗，几乎被斩断了未来所有的路。她自杀的时候，在想什么？
孔明坤没直接看阮瑜。他习惯看镜头，此刻正盯着监视器中的画面。
画面里，片刻的茫然后，阮瑜动了。
她视线往周围环顾，忽然停在了朝落地窗的方向，下颌咬肌动了动，茫然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孔明坤用审视的目光去观察每一个细节，看她扶着木椅想起身，小臂颤抖，和所有试镜的女演员一样，尝试伸手去够那把剪刀。
艰难，吃力，最后脱力摔回椅背，又被外人开门闯进的动静猝然惊起。
“滚——”
声音一出来，已经堵了哭腔。
她是生气的，带着恨，怕别人看，也憎恶自己。孔明坤微微坐直了身，觉得有一个细节有点意思——阮瑜在外人闯入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回头看，而是做了一个防御性极强的动作，上半身微弓蜷缩，掩住了自己的腿。
阮瑜全然奔溃了，在转动轮椅，想逃离到无人的地方去。
无果。最后绝望。
“放过我吧，放过我，也成全你。”她不看来人，又看向落地窗的位置，是在看剪刀，泣不成声，“我会死的，你让我死……我想死。”
画面里，她的脸被阳光照得明亮，睫毛濡湿，像金色的蝴蝶，脆弱又漂亮。
孔明坤皱眉盯着监视器，他从阮瑜的脸上看出了绝望，但不甘，一个一个字倔强地往外挤：
“我这样，还能活吗？”
她不想死。
孔明坤终于喊了停。
甫一喊停，阮瑜全身卸力，她感觉自己对着阳光都快哭瞎了，还没从情绪里走出来，现在心跳声直震得她耳膜疼。
“谢谢导演肯给我试镜的机会。”她起身鞠了一躬。
孔明坤没点评，反倒问：“这段戏里最后一句台词，原本是‘活不了了’，你刚才把它改成了‘还能活吗’，为什么？”
阮瑜：“因为……我觉得，在潜意识里我还是希望有人告诉我，我能活。”
孔明坤：“你觉得倪书其实是不想死的？”
犹豫了下，阮瑜点点头。
孔明坤一直皱着的眉逐渐舒展了，很感兴趣：“我记得我给你的人物小传就几行字，为什么会让你对她产生这种理解？”
“其实……我也不是在理解她。”阮瑜实话说，“我只是在想，当有一天我被推离了原来的生活轨迹，陷入噩耗，那我也不会立刻就想到死，即便被命运安排，我也想试到最后一秒。”
所以，这些并不是倪书的反应，而是她自己的。
听完，孔明坤看她：“你知道，有一些导演很忌讳自己定下的剧本被演员改台词。”
阮瑜一听就知道自己完了，只好诚诚恳恳地又鞠一躬，道歉：“对不起。”
“不过我不是那些导演。”孔明坤没再说什么，“试镜结束了，有后续我会再通知你。”
阮瑜说好，礼貌道谢后离开。
车内，林青早就等得忐忑不安，见她坐进车，忙问：“怎么样？”
阮瑜瞬间垮掉，长叹：“凉凉。”
别墅内，孔明坤保存了刚才的影像，拨通段凛的手机号。
“上回你指给我的那个女演员，就是阮瑜。我试镜过了。”孔明坤客观评价，“演技比较青涩，台词功底也得练。”
段凛沉静应声。
他并不为阮瑜开脱，只问：“合适吗？”
孔明坤顿时笑了：“还真合适。有那股韧劲儿。”
他原本以为段凛把阮瑜推给他，可能只是随口一提，或是受人所托。但刚才试镜的时候，他才发现阮瑜的表演竟然出乎自己意料。
试过这么多女演员，她们在诠释倪书意图自杀的这一段，反应各不相同。有歇斯底里的，有在沉默中爆发的，还有层次递进的，但无一例外，最后收束的那个情感一定是绝望和痛苦。
阮瑜不是。
而在他的剧本里，倪书也不是。
他在阮瑜身上看到了挣扎中的希冀，看到了矛盾。
孔明坤要的不是演技精湛的演员，他要一个灵魂契合的倪书。
“演技青涩不算坏事，表演痕迹少，更容易被打磨。”孔明坤很满意，“我去法国踩过点了，这戏要等十月开拍，还有两个月，就辛苦你抽时间先帮她对对戏了。她那台词，该练还是得练。”
段凛淡应了声。
音色舒缓，听起来情绪不错。
孔明坤是多敏感的人，一下就听出来有那么点意思。他调侃：“她试镜的那一段我全录下来了，看看？”
那边静了两秒，段凛回了：
“发给我。”
.
从孔明坤那里试镜回来的一周内，阮瑜基本都宅在家里，撸猫养生，啃安卓茜给的那四本剧本。
期间只出门赶了一个代言的拍摄通告。
品牌是之前她接的软饮代言，还是今年亚运会的赞助商之一。造型师给她挑了一套蓝白的啦啦操服，露腰上衣搭短裙，腿是腿，腰是腰，马甲线是马甲线，摄影师咔咔拍了一组青春活力的宣传照，收工。
很快到了要去英国拍MV的日子。
阮瑜收拾行李的时候一直在笑，笑得林青在旁边毛骨悚然：“你这次赶通告不带上我，就这么开心？”
“你不懂。”阮瑜挥挥手。
“我懂，你要跟你偶像去拍专辑MV了。”林青老妈子叹气，真的不放心，“你到英国收着点啊，国外也有会媒体拍的。”
林青知道阮瑜追星纪临昊，但叶萌萌不知道，她茫然：“什么偶像？”
阮瑜已经哼着歌进卧室收拾了，没听见。
叶萌萌惊了：“谁是小瑜姐的偶像？”
林青也惊了：“她的锁屏啊，你一直没发现？”
阮瑜的锁屏是一张背影，一个人背对着镜头站在舞台上，面前是由万千灯牌汇起的星海，叶萌萌回忆了一下，这她怎么知道啊。
“那是……”
“纪临昊！”
翌日一早，林青送阮瑜和叶萌萌上飞机。
因为保密性质，这次的MV拍摄行程没公开，机票也是改签过的，所以机场几乎没有送机的粉丝。
有常年蹲点机场的代拍发现阮瑜，刚想尖叫，就见她飞速地从面前溜过去，相机里只来得及留下一道残影。
代拍：“……”
到英国希斯罗机场，才是当地上午的十点。
阮瑜和叶萌萌拉着行李箱出航站楼，纪临昊团队的助理已经提前等在外面。纪临昊比她们提前两天来英国，拍摄MV的单人镜头。
上了车，助理就递给阮瑜一个本子：“阮老师，我先送你们去酒店，这是这两天拍摄的MV分镜脚本和行程安排，您看一下。”
“别别，你叫我小瑜吧。”
她先看行程安排，最近的一场拍摄是今天下午，黄昏时分，地点在布莱顿的七姐妹白崖。
再看分镜脚本，服装准备一栏里，第二行就是她的名字。
【阮瑜：两套服装。一套婚纱，一套日常服装（注：甜美风格）。】
婚……纱……
叶萌萌：“小瑜姐，你怎么了？！”
阮瑜闭眼捂胸口，摆手摆手，说不出话。
这他妈也太刺激了，她的速效救心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