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书记走到长桌前，坐在了长凳上，双手向下压压道，“坐，我们坐下说话。”
有的坐在长凳上，有的坐在炕沿上，有的干脆直接站着。
樊书记也不勉强他们，目光一一扫向了他们道，“你们说说今儿郑开朗同志错在哪里？”
大家看看彼此，纷纷开口，大意就是不该顶撞林老师，不该摆资历，不该仗着自己的功劳目中无人……
樊书记听完后，点点头，目光看向了郑开朗道，“大家对你进行了批评教育，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站在宿舍中间的郑开朗虚心地说道，“我错了，我检讨。”
“不要敷衍了事，错在哪儿了，具体点儿。”樊书记抬眼看着他严肃地说道。
其他人纷纷拿出笔记薄和钢笔，记录了起来。
郑开朗垂下双眸，情绪低落地说道，“错在不该把脚踩在桌子上，抖搂资本。”吞咽了下口水。有气无力地说道，“更错在，不应该当面顶撞林院长。”
“不要就事论事。”樊书记拍着桌子严厉地说道，“好好地挖一挖思想根子。”
郑开朗闻言脸色微变，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非常情绪化的说道，“我挖什么思想根子，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到底错在哪儿了。我天天盼星星，盼月亮，我终于盼着要上天了。就因为我身上有伤疤，就把我给刷下来，凭什么啊？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不服……”嗓门洪亮的又道，“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身上没几个枪眼，也碰掉几块皮！”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狗娘养的的身上才光溜溜的。”
樊书记闻言脸顿时黑了下来，砰的一声拍着桌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你居然还敢顶嘴，反了你了。”上前两步，狠声道，“今下午在医院，我是给你留了面子。我原以为回道寝室以后，经过大家的批评教育，你能有所收敛，有些觉醒。”眼神凌厉地看着他，顿了一下又道，“没承想，你非但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变本加厉骂起人来了。他抛弃那边许给的高官厚禄，历尽千辛，躲避着那边的暗杀，艰难的投奔我们，那就是我们的同志。他用严格的标准，要求你们，那正说明，他本人对我们的飞行事业：严肃、认真、负责……”食指重重地戳着长桌。
“你不是摆老资格吗？”樊书记气急败坏地说道，“我马上把校领导们请来，脱了衣服，咱们比比。”食指点着郑开朗道，“咱们看看谁身上的疤少。”声音低沉有力的又道，“老子参加过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爬过雪山，过过草地，经过了两万五千里，又打了八年小鬼子。哪一个身上没有伤，这就是你可以炫耀的资本吗？”
“啊！”樊书记阴沉着脸质问道，“我告诉你郑开朗，在这里还轮不到你摆资格。你差的远呢！”话落退后两步，裹了一下身上的军袄，坐在了长凳上，目光看向其他人道，“大家都说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抿抿唇，却不敢开口。
“不要顾及情面。”樊书记不客气地直接说道。
“我说两句。”他站起来，整整自己的衣角，目光平视前方道，“我觉得郑开朗同志，从思想根源上看不起林院长，觉得他家是地主、资本家，所以才导致了他今天的行为。”
又有一个站起来，附和道，“对！这件事既然是林院长负责，顶撞林院长，就是顶撞领导。”目光直视着他道，“开朗，这确实是你的错。”
“郑开朗同志是D员，对他就应该有更高的要求。顶撞领导，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就是忘了咱的政策。”
樊书记环视四周，“大家还以后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人吱声，樊书记站起来道，“郑开朗。”
“到！”郑开朗低垂着头闷声道。
“站好了，像什么样子。”樊书记看着他说道。
啪的一下郑开朗站的笔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樊书记。
樊书记看着郑开朗严肃地说道，“我在给你布置一个新的任务，下去以后，好好的想一想，你为什么站在这里，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如果你想不明白，你还会犯同样的错误，甚至是更严重的错误。还有你必须想清楚，你准备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找林希言同志，不去找林院长。”指着他道，“当面认错，赔礼道歉。”
郑开朗犹豫了一下，咬着牙喊道，“是！”
*
林希言下了扫盲班的课，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看着招飞表，又头疼了起来。
原以为解放了，招飞工作会容易些，现在想想，还是他太天真了。
“咚咚……”敲门声响起来。
林希言抬起头看向门口道，“请进。”
“这么晚了还工作啊！”周天阔推门进来道。
“你今儿怎么有闲情逸致过来了。”林希言惊讶地看着他道。
周天阔走过来，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道，“看你这边亮着灯，就过来看看。”瞥着他手里的花名册，挑眉道，“怎么样招飞工作不顺利吗？”
“进展的很不顺利。”林希言手指点点头办公桌上的花名册道，“如果按照正规的标准，就没几个合格的。”
“想当年你也是这么说我的。”周天阔闻言笑了起来道，指指自己道，“现在呢！我达到你的标准了吗？”
“飞机上天不等于就能安全飞行，天空中瞬息万变，随时会出事的。”林希言抬眼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那就是在你的眼里我还是不合格的。”周天阔笑了笑混不在意地说道，“你可不许意志消沉。”
“消沉？”林希言挑眉看着他，裹了一下身上的大衣道，“你看我像是消沉的人吗？”深邃的双眸波澜不惊。
“呵呵……”周天阔微微一笑看着他。
第165章 ‘ 犯罪’（四更）
周天阔看着他声音低沉有力的说道，“你看你参加G命的起点都比我们高。我那点儿文化都是在抗大和前辈们学的，你不一样，你上过大学堂，留过洋。你是有知识，有文化，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放弃了优厚的物质生活，投奔到我们这边来。”目光凝视着他道，“说心里话，我真的很敬佩。”
“你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林希言挑眉眸光沉静地看着他道。
“林院长，你说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倔。”周天阔看着他嘿嘿一笑地说道。
“太倔？”林希言惊讶地看着他道，不明白这个词怎么跟他联系上的。
“对啊！”周天阔指着他手里的花名册道，“你就说这些天的招飞这事吧！按照你的这个招飞标准，全体学员都得被淘汰，你说这飞机要是没人开的话，咱们头顶这片天空，它不就真诚了空的天了吗?是吧！”
林希言听了半天这才明白，这家伙是来当说客的。
“其实你们这些年，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心里很清楚。”林希言醇厚的声音溢出双唇，“那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挥舞着拳头道，“打过来的，谁也不是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身，谁身上没有几块伤疤。”
“你这么想就对了。”周天阔高兴地拍着桌子道，“严格要求没有错，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咱得实际一点儿。考虑现在这个非常时期，上级要求，没有办法。稍微地放宽一点标准。”顿了一下又道，“如果都不合格的话，怎么向上级交代。是不是！”笑呵呵地又道，“你看，你看就像是这二米饭，里面有点儿沙子什么的，那吃到肚子里，它也死不了人。是不是？”
“嘁！二米饭，沙子？”林希言闻言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摇摇头道，“真是只有不敢想的，没有不敢干的。”
周天阔笑着有道，“现在标准可以放宽些，这也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等以后就会按你的标准来的。什么事都得有个时间吧！”
“希望那天早点儿到来。”林希言轻叹一声道。
“会的。”周天阔看着他宽慰道。
“放心吧！我会认真考虑你们的意见。”林希言深吸一口气看着他道，“老实说，同意他们合格，就跟在犯罪一样。”
“这怎么能是犯罪呢？”周天阔立马竖起眉毛道。
“明知道隐患多，还让他们明晃晃的上天，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送死，这怎么不是犯罪呢！”林希言垂下眼眸，声音低沉且无力，颇有些沮丧地说道。
“你这读书真是……”周天阔摇头失笑道，挠挠下巴道，“怎么说呢！只要能上天，就是死也值得。”
林希言闻言一愣，随即摇摇头道，“我跟你恰恰相反，我最看重的则是，不但能教会他们，而且能活着回来。”少有的严肃地说道，“因为每一条生命的背后是一个家庭。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们的爸爸。”
周天阔闻言怔怔地看着他沉静的目光，眨眨眼道，“这个……谁不希望呢！只是天空变幻莫测。”
“所以要尽最大的努力。”林希言双眸黑的发亮，神色坚定地看着他道。
在这点上周天阔不得不佩服林希言骨子里那份坚持。
“好了，你忙吧！不打扰你了。”周天阔起身道，“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