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是她拿出的那一堆各种证明摔在了桌子上的行为,真的挺有范儿,
马江敏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因此就高看了她一眼。
他不仅没有提任何条件的帮她把田王氏的事儿给办得漂漂亮亮的,还在张主任的见证下,非要提议让她来做什么革,委会的监督员。
说什么她军属的身份,非常适合这个岗位,可以为促进军民一家亲做贡献,起到良好的桥梁作用。
他说得冠冕堂皇,诚恳至极,可马江敏却并不愿意。
说实话,这年头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一般老百姓有几个人愿意和革,委会的人沾边呢?
看到他们,总会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很多不好的事,会下意识有多远躲多远了。
在大家的印象里,这就是一群狠人。
没谁愿意往跟前凑。
而那个主任应该也明白她的顾虑。
虽然没有明说,可也拍着胸脯保证,即便是挂了名,也并不用马江敏为革,委会办什么事,就有空过去逛逛就行。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刻意拒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自己也确实让人刚刚帮了一个大忙。
马江敏简直是被赶鸭子上架一样,接受了这个职务。
好在过后张主任专门又跟她解释了一下,告诉她不用那么紧张。
张主任暗示说,革委会这种监察员现在太多了,反正不发工资,没有实权,大家全都是挂个名而已。
现任革,委会主任属于那种做人很圆滑的,喜欢广撒网勤捕鱼,恨不得在任的时候笼络住一切可笼络的关系。
他给她这个职务应该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并不会真指望她干什么,所以大可不必太上心。
听了张主任的话,马江敏的心立刻安定了许多。
想想也是,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农村社员,能拿出来的身份除了唬人,根本没啥大用处。
人家能指望自己帮啥忙呢?
想通了,也就不在意了。
这次出门,马江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袖箍和工作证带在了身上。
当时想的是,自己一个女人单独带着孩子出门,万一有点啥事,这样的身份可以拿出来吓唬吓唬人。
没想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还真派上了用场。
“既然身份没问题,那咱就来说说你们吃空户的事儿吧。”马江敏冷冷的说道。
“据我所知,秦臻和秦沐这些年一直住在小叶村,并没有跟着你们住。那他们的口粮呢?都被谁吃了?”
听她这么说,那婆媳俩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老婆子立刻不干了,大声的嚷了起来。
“哎,同志,你可不能这么说。
他们就算是没有跟着我们住,可也是我的外孙,外孙女。
他们爹下放了,户口放在我们家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不能因为他们不住这儿就说我们吃空户。俩小孩儿和我不亲,非要去跟着他们爹住,我们也没办法啊!”
听她这么说,马江敏并没有反驳,而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老婆子顿时一脸得意的瞥了自己儿媳妇一眼,一副姜还是老的辣的表情。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马江敏点完头立刻拉过了秦臻:“臻子,你和你妹搬到小叶村之后,你姥他们有没有把你们的口粮送过去?”
“没有。”秦臻大声的说道。
“没送粮食也正常。村里买粮食比城里方便,还不用排队。”
马江敏一脸可以理解的表情,然后又继续问道:“你姥没给你们送粮食,那应该是直接把粮票给你们兄妹俩了吧?哦对,还有副食品票,过年的糖票,肉票,油票,豆腐票,这些该你们的东西都没少吧?”
一句话说到那婆媳俩脸色大变!
“没有!什么也没有送过。我和我妹这些年没有见过我姥家送过去的一粒米,一张票。”秦臻望着他姥姥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
马江敏转头重新看向那婆媳的,眼神锋利如刀:“你们还有啥说的,接着说!让我也听听,俩孩儿这六年的粮,票,都到哪儿去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倏然放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凌厉:“领导人说过,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国家给俩孩子发着粮油补贴,他们一样享受不了,却要去从大队村民嘴里讨口粮!国家分配给他们的财产被谁贪污了?谁贪污,谁就是犯罪,就得去坐牢!”
马江敏的话铿锵有力,特别是连领导人的话都引用了,更是让听的人从内心感觉到一种惊惧。
只觉得她说的真对!
连领导人都说这是极大的犯罪了,这罪名还跑的了吗?
秦臻姥姥和舅妈,这会儿已经被她吓得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她们确实占了秦臻兄妹俩的口粮,可在她们眼里,姥姥吃外孙的粮食这不是天经地义嘛,就当他们替他们妈孝敬的了。
她们怎么也理解不了,为啥就这点事,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犯罪?
犯罪啊!要蹲大牢的!
一想到这儿,婆媳俩几乎同时打了个寒颤。
“你可别胡乱给我们扣罪名。啥犯罪,我当老人的,吃点小孩的粮食咋的啦?这是他们该孝敬的!”
秦臻姥姥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色厉内荏的呛声。
“你粮食让狗吃了?还是你亲儿亲闺女都死绝了,让俩没成年的孩子孝敬你?真是连脸皮子都不要了!”
听到这儿,钱妮可算是全听明白了。
心里除了对于这个嫂子更加佩服的五体投地之外,对那俩女的,也算是恶心到了心底。
她可不会像嫂子一样,还和这种人咬文嚼字,和她们讲道理。
看一眼旁边明显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秦臻,她都想过去一把撕了那两个老女人!
“你咋这样说话呢!”
钱妮的话说的老婆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不行。
可有马江敏站在一边,她又不敢太过于张狂,只能愤愤的冲着钱妮嚷嚷过去。
“我咋说话?我说的都是实话!”
钱妮越想越气,她索性转过头看向马江敏:“嫂子,别跟她们废话了。虎毒还不食子呢,她们连自己亲外孙,亲外甥的血都喝,这根本不是人,就是个畜生!你和个畜生有啥可说的?
你就说是文斗还是武斗吧?”
说到这儿,她也不等马江敏问,竹筒倒豆子索性一口气就说到了底。
“文斗就,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县,革委会叫人。你把工作证给我带着,我保证带人过来把她们全都抓去下大牢!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太便宜她们了,要我说,咱干脆就选择武斗。先打一顿过过瘾!就她们犯得这罪,直接打死完事,保证没人查!
算算算,我也不问你了,嫂子,你们就在这看着,看住了别让她们跑就行,我现在就去叫人,打不死她们那算我没本事!”
一番话说得俩女人差点没吓得直接厥过去。
而钱妮,一副立刻就要走的样子。
“别啊!不能啊!”
那老婆子猛地冲过去,以一种完全不像是老人的速度扑上前一把抱住了钱妮的腰。
而那女人则跑到了秦臻面前,冲着他嚷:“臻子,你赶紧说句话啊!你就真这么看着你姥姥被人给抓走啊?她可是你亲姥!”
她明显是真的被吓着了,这几句话说得那是情真意切,脸上写着哀求。
“你们这会儿知道求小孩了?早点干啥?那个,豆豆她哥,你可别被她糊弄了,这种人不能同情!”钱妮一边和老婆子撕扯,一边大声的说道。
“嗯,不能同情!”
大人们的事儿豆豆看不懂,也不知道妈妈和那些人说得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个姨姨说豆豆她哥的时候,她听懂了,姨姨是说不让大哥哥心软,不能原谅那两个坏东西!
豆豆颠颠的从之前妈妈特意把她抱过去的,安全的角落里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秦臻的胳膊,然后用手使劲的把往跟前凑的女人往外推:“别碰我哥!不能同情!”
秦臻默默的将豆豆抱了起来,望着舅妈,眼神里闪过了一丝苦涩。
“把户口给我。”
“给给给,我现在就去给你拿!”那女人慌不迭的点头,脚下却没动,目光一直落在钱妮的身上。
秦臻转过头,看向马江敏:“姨姨,只要能把户口拿走就行了。”
马江敏点了点头。
那女人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跑过去拽过婆婆身上的钥匙转身就往屋里跑,很快就拿了一个户口本跑了出来。
“可能还需要介绍信,要不,过几天……”
“我带了。”秦臻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介绍信。
边角都有点磨得毛了边。
一看就是早早开出来,不知道在身上装了多少天了。
马江敏的眼神顿时变得有点复杂,对这个孩子更多了几分心疼。
秦臻这是往这边跑了几趟了啊?
她又想到了刚才初见这孩子时,他的神情——
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如果不是一次次的被难为,小小孩子家哪至于会有那样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