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欢喜道:“奴婢说过,世上没有隔夜仇的母子,少爷您瞧,夫人生气归生气,但心底依旧是想着您的。”
清浅打开锦盒,双手奉上元宵。
凌怀海舀了一个尝了一口,脸色突然大变,将元宵整个吐出来,盛怒之下将整碗元宵砸在地上。
芝兰惊道:“少爷!”
清浅蹲下身子,麻利地收拾地上的碎片,从容道:“父母赐不可辞,少爷若有不顺心的事情也不该拿东西撒气。”
芝兰仔细瞧了瞧地上的元宵,捂嘴惊道:“夫人居然让人送花生馅的元宵。”
凌怀海悲怆冷笑,完全不像是十五岁的少年:“为什么母亲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断腿是我想的吗?难道我说实话有错吗?一定要栽赃是姑母陷害我,母亲才满意吗?”
清浅愣了愣问道:“难道这元宵有不妥?”
“少爷不能吃花生。” 芝兰低声说了一句,因涉及夫人故而不敢继续多说。
“我自小吃花生便起红疹,高烧不退,御医吩咐过终身不能碰花生,严重时会有性命之虞。”凌怀海指着清浅手中的碎片含泪道,“我两岁开始,府上为我做膳食一直避开花生,我的亲生母亲今日居然送了整整一碗花生馅的元宵给我,这是要我的命吗?”
清浅心中一震,燕夫人生气还罢了,怎么会生出害自己的儿子的心思。
虎毒尚且不食子!
清浅含着同情之心,轻柔道;“少爷勿要轻下结论,或许是丫鬟们分元宵之时粗心所致,并不是夫人的意思。”
凌怀海眼神灰暗,神色比清浅初来时更悲凉,他冷笑道:“是不是母亲的本意我心中有数,我的苦痛你不会懂的,滚!”
“我懂!”清浅将碎片放入锦盒,抬头直视凌怀海道,“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感觉如同在油锅里头煎熬,一寸寸的枯萎,一寸寸被撕扯,那种无力感让你觉得一切是自己的错,恨不得毁灭自己。”
凌怀海感同身受,问了一句道:“你也被亲人背叛过?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我并没有撑下来,我也曾寻死觅活过!”清浅想起前世的种种,眼中有点点泪光,“只不过等我再次睁眼的时候,我觉得我大错特错。”
说起往事,清浅顾不上奴婢主子的名分,直接你啊我的说话。
凌怀海并不在意道:“你说下去。”
清浅缓缓道:“我并没有错,错的是别人,为什么我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清浅福了一福告辞离去。
凌怀海似有所悟,喃喃道:“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抬眼瞧时,绿裳布衣女子已走远,背影轻柔恬淡,如清风,如明月。
清浅回到桃树下,迎儿脸色已好了许多,迎上前问道:“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二少爷可领了夫人的赏赐?”
“二少爷领了赏,让芝兰姐姐留了元宵下来。”清浅隐瞒了真相,笑道,“只是我不当心,打碎了碗碟。”
迎儿并不当回事,笑了笑道:“无事,我回头报大厨房一声便是,我们夫人院子哪一日不要砸碎几个盅子。”
燕夫人喜怒无常,确实日日要砸几个碟子盅子。
清浅抿嘴一笑,并未说出二少爷院子的实情,在清浅看来,花生元宵未必是燕夫人的本意,虎毒不食子是一说,另一说则是这手段太拙劣,明知凌怀海不能吃花生,偏偏送花生,除了膈应人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迎儿再三谢过清浅,两人告辞。
清浅抱着衣裳回了院子,引来姚奶妈一阵嫌弃:“往日夫人赞你办事最利索,怎么领个衣裳花了这么长时间,这不是雀儿赶着旺处飞又是什么!”
清浅淡淡一笑,分发着各人的衣裳。
丫鬟们喜不自胜地领了衣裳,各自在身上比着。当丫鬟的除了盼望月例外便是盼着每季一次的衣裳,人人脸上皆有喜色。
姚奶妈拿了自己的衣裳,扔在床上恨恨道:“一群眼皮子浅的东西,新进府的丫鬟比你们多得了两套,你们有什么值得欢喜的。”
正在众人试新衣裳时,燕夫人院子里头的丫鬟送元宵过来道:“这是夫人赏的,你们分了吧。”
姚奶妈带着丫鬟们连忙道谢。
那丫鬟又道:“谁是清浅?”
清浅连忙出列笑道:“姐姐有何吩咐?”
那丫鬟打量了清浅一番,笑道:“原来是你,锦盒里头单有一碗元宵,是夫人特特赐给你的。”
丫鬟端出元宵,装着元宵的碗比赏给众人的碗精致了许多,连元宵也多了几个。
姚奶妈的笑容凝滞在脸上,惊怒更甚,这丫鬟居然如此得夫人的信任,若是她在院子里头再多几月,等到小少爷断了奶,哪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不成,自己一定要想法子弄走这丫鬟。
第59章 害人害己
清浅是来查案情的,不是真来当奴婢的,些许赏赐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她不骄不躁伺候小少爷,正是这种恬淡从容让燕夫人赏识。
谁料第二日,小少爷突然病了。
小少爷病得突然,呕吐不止加上腹泻,小小的人拉了几次肚子后连圆脸都陷下去了。
燕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头吩咐赵嬷嬷拿帖子请了御医过来诊脉,一头审问小少爷院子的丫鬟婆子们。
燕夫人厉声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好好的少爷被你们折腾得瘦了一圈,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远儿有半分不妥,我把你们全卖到黑窑子去。”
虽然许多丫鬟的契书是一年或三年,但里头有一条若是主家无意伤及性命,赔偿本家一百到三百两银子不等,本家不得追究。
姚奶妈听说要被卖掉,连连磕头道:“夫人明鉴,昨日下午小少爷还是好好的,今日一早突然急病,可见是晚间吃错了东西,如今晚间都是清浅伺候少爷辅食,必定是清浅给少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燕夫人冷哼了一声,扫了一眼四周问道:“是吗?”
花荣等丫鬟俱点头称是。
赵嬷嬷早看不惯小少爷亲近清浅,添油加醋道:“好个胆大妄为的丫鬟,亏得夫人如此疼你,你到底给小少爷吃了什么?趁早说出来,不然仔细你的皮。”
清浅不慌不忙回道:“昨夜小少爷酉时末刻喝了奶水,临睡前奴婢喂了大厨房送来的米糊,小少爷进了半碗。再有便是早晨姚姐姐喂了一回奶,并无其他食物。”
“少爷本夜里喝奶喝得好好的,是你偏生说可以添加辅食,停了少爷的夜奶。”姚奶妈推卸责任道,“夫人信任你,我们做奴婢的不敢多言,谁料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
燕夫人眼中冒火:“小蹄子还不老实说,你到底喂了小少爷什么?”
清浅从容淡定道:“并没有其他的。”
两厢争持间,御医到了。
燕夫人赶紧迎了进去,边请了他进屋为小少爷诊脉,边对清浅发狠道:“若是御医证实了你胡乱喂养,让你家里等着收尸吧。”
清浅淡然道:“若是奴婢的罪,奴婢愿意承受后果。”
姚奶妈露出了解气的眼神。
御医搭上小少爷的脉,仔细瞧了一回秽物,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小少爷是吃了相克之物又吃了寒凉之物,才会导致上吐下泻,只要停了相克的食物,再热热地饮食,三日之内必定会康复如初。”
燕夫人问道:“不知大人说的相克之物是什么?”
“在下只能瞧出病因。”御医摇头道,“具体是何物,需要细细推断,一样样食物排查。”
燕夫人咬牙切齿对清浅道:“你到底喂了什么相克的食物给少爷?再不说拿下去直接打死喂狗!”
迎儿在外头禀道:“夫人,二少爷求见。”
燕夫人、清浅俱一愣,连带着丫鬟婆子们都愣住了,二少爷伤了腿脚后从不曾出来,今日小少爷病了,他如何倒出来了?
燕夫人不动声色道:“请二少爷进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凌怀海虽然一瘸一拐的腿脚不便,但精神恢复了七成,眸子里头的神采与往日大相径庭。
凌怀海坦然向燕夫人请安:“儿子见过母亲。”
燕夫人淡淡道:“不用多礼,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凌怀海似乎再也不芥蒂母亲的态度,拱手道:“儿子知道三弟是何种食材相克,特来向母亲禀告。”
“哦?”燕夫人一听到关系小儿子,态度大变道,“是什么?”
“儿子自小不能食用花生,一旦食用花生便会浑身起红疹,弟弟和我一母同胞,想必也同样是花生的缘故。”凌怀海拂了拂衣袖继续道,“昨日母亲送了花生的元宵给儿子,想必三弟处也送了,想来是花生惹的祸也未可知。”
再次提起此事,凌怀海已释然,话语平静并无情绪起伏。
似乎是清浅的错觉,燕夫人的手微微抖了抖。
“老奴死罪!”赵嬷嬷忙哟了一声道,“昨日夫人命老奴给二少爷送元宵,老奴事情多,竟是忘了嘱咐丫鬟给二少爷院子送芝麻的元宵。好在少爷毫发无伤,不然老奴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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