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阙的呼吸落在敖辛的头顶上,是平稳而悠长的。
敖辛紧紧盯着水面上飘着的鱼线正往下一扯一扯的,她太过专注,心头怦怦跳起来。
直到敖阙把着她的手,突然收力往上扬鱼竿,那动作干脆利落,水里扬起浅浅的水花,紧接着就看见一条鱼蹦出了水面。
敖辛喜呼一声:“钓上来了!”
虽然是条瘦小的鱼,敖辛还是亲手把它捉着放到旁边盛了水的木桶里,看着它慌乱无措地游来游去。
敖阙又挂了一枚鱼饵,把线抛了出去。
敖辛半晌没出声,敖阙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趴在木桶边,看着那水中鱼怔怔出神。
“你觉得它很可怜?”敖阙忽然问。
敖辛摇头,道:“它本来是自由自在地遨游在茫茫江海里,却因为一时中了圈套,而被困在这方寸木桶间,最后还要被人抽筋扒皮,二哥,你说要是重来一次,这鱼还会上钩么?”
敖阙道:“这是它想重来就能重来得了的?”
敖辛笑笑,道:“也是,人很多时候尚且不能够重来,更何况是鱼呢。我只是突然间觉得,人有时候也像这鱼一样。”
她何其幸运,能够有机会再重来一次。但是面对残酷的已知,比面对未知更可怕。
敖辛扒着木桶,喃喃道:“二哥,我怕。”
“我怕我会像这鱼一样,最终还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敖阙道:“那就不要去吃别人抛下的饵。有二哥在,不会饿着你。”
那就不要去吃别人抛下的饵。有二哥在,不会饿着你。
敖辛听来端地一颤,仰头看着柳荫下的这一道侧影,好似只要有这个人在,她便能够心生安定,纵使往后风雨飘摇,她也再不用担心害怕。
敖阙看过来,波澜不惊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又道:“比起做一条鱼,做个钓鱼抛饵的人不是更好。”
他的三言两语,拨开了敖辛心中的茫然恐惧,让她也如远处那云头播撒下阳光一般,豁然开朗。
敖辛眯着眼笑道:“二哥说的是。”
这一世她不是孤单奋战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
要来的挡不住,那就来好了。
不光是钓鱼,做事也是一样,要沉下心来。
敖辛静心等待,终于等到鱼儿上钩套牢,她兴高采烈地收竿。
可约摸是钓到了个大家伙,在水里游动挣扎,敖辛毫无防备,鱼不容易拉上来,倒险些被鱼给拉到了水里去。
幸好敖阙动作快,顺手勾臂搂了她的腰往后退些才得以避免,又帮她收竿,一看果然是个大家伙。
两人傍晚而归。敖辛再无那种消极沉闷之态。
一个月以后,该来的还是要来,挡也挡不住。
京里派了人到徽州来,传达了魏帝旨意,想与威远侯联姻,娶威远侯的嫡女敖辛做大魏皇后。
魏帝忌惮着威远侯手上的兵权,若是不派人来商议,直接下发皇诏,威远侯又拒绝的话,到时不仅有损皇家颜面,还使得皇室与诸侯之间表面维持的平和也撕破了。
当然,威远侯也有那个底气和实力拒绝。
但凡是个明白人就看得清眼前形势,大魏皇室颓败,此时联姻对于威远侯来讲绝非一件好事。魏帝想要他手上的兵权,可他犯不着拖家带口地往火坑里跳。
况且就算是大魏兴盛,威远侯也不一定愿意把敖辛嫁出去。
早在敖辛刚及笄时,徽州地界内的权贵世家,都在有意无意地打听敖辛的婚事。别说是徽州了,就连安陵王、赵王、梁王等那些诸侯异姓王,也有意结交这门婚事。
如今天下割据,威远侯手上有四十万大军啊,这要落在谁手上,都如虎添翼。
只是威远侯不想谈敖辛的婚事,如今他的宝贝女儿爱父敬兄,他才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呢。定要放在身边多养几年才是。
因而威远侯婉言拒绝了大魏皇室的请求,这也在敖辛的意料之内。
这次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第027章 这些事,你懂什么
一旦涉及到敖辛的谈婚论嫁,敖辛几乎就成了个香饽饽,谁都想把这香饽饽给收入囊中。而琬儿和她比起来,尽管出落得水灵,可还是在这方面显得十分惨淡。那些世家和权贵,根本对她无人问津。
琬儿只是一位堂小姐,想要找一门和威远侯府门当户对的婚事嫁过去做正妻,几乎不可能。
而威远侯又拒绝了一门让琬儿无比眼红的皇家亲事,她怎么能不嫉妒。
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一个爹么!
琬儿寻常都是与徽州城内的那些养尊处优的小姐们来往,因而并不懂如今的天下局势。她只觉得,只要是嫁入皇家,做皇帝的女人,那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
这等殊荣,敖辛不要,可她却求之不得。
琬儿去找楚氏哭道:“娘,二叔他不想敖辛远嫁,可他怎么不想想我呢,好歹我也是他的亲侄女啊!与皇家联姻又有哪里不好呢,我要是进了宫,将来还能帮衬家里,只可惜二叔丝毫不为我想的,他就只关心敖辛!”
楚氏也有些心寒,琬儿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可威远侯根本都没考虑她。
琬儿又道:“娘,您去与二叔说说好不好,他舍不得敖辛,不如让我进宫去。”
楚氏道:“这可不是儿戏,你别胡闹。”
琬儿道:“女儿没有胡闹,我只想有朝一日博得个光鲜的名分了,也好让娘和哥哥跟着沾光,我们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活着了。我会帮助哥哥在朝廷里做官,不用处处被二叔压着,到时候我们一家人才是真正扬眉吐气!”
楚氏一时叫琬儿说得心动。谁不想扬眉吐气地活着呢。
遂楚氏去找威远侯,谈及了琬儿的婚事。结果哪想被威远侯训斥了一顿,让她不该有的念头就别有,免得到头来害人害己。
威远侯说话不中听,但心却是好的。他不会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送,当然也不会害了自己的侄女。
只不过楚氏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当前局势。威远侯与她说了也是对牛弹琴,索性一口否决。
琬儿心都凉透了,再这样下去,将来还指不定会下嫁给什么样的人家,那便一辈子要被敖辛给踩在头上。既然威远侯不答应,那她便自己主动去争取。
因而在京城来的宫使得了威远侯的答复后,即将离开徽州时,琬儿偷偷去见过那宫使一面,并将自己的一支璎珞簪子交给宫使,请宫使送达。
魏帝刚刚登基,年轻气盛,立志要挽救大魏如今一盘散沙的局面。威远侯的拒绝难免让他怒火中烧。
宫使把那璎珞簪上呈到魏帝面前。
魏帝凝着冷眉道:“这是什么?”
宫使应道:“这是威远侯府的堂小姐托奴才送来的。许是想给皇上做信物的。”
魏帝冷笑:“侯府堂小姐?她倒是有心!”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敖辛简直成了敖阙背后的小尾巴,敖阙走哪儿她跟哪儿。
敖阙得空会指点她舞弄兵器,又或者带她去买徽州城里最受欢迎的点心和糖。
敖阙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看后面慢吞吞跟着的敖辛捧着个纸包,吃得直咂嘴的样子,嘴上没说什么,步子却放得稍慢一些。
认识敖阙的谁不知道他是个手段狠辣、铁血无情的人,眼下却迁就着一个只有他肩膀高点的小姑娘,亲眼见过的都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敖辛经常往敖阙的营地里跑,跟他军营里的那帮兄弟也混得熟了。后来又一起去酒楼里吃过几顿饭。
这些人喝酒的时候,敖辛就规规矩矩坐在一边吃东西。
这回她警醒了,端起茶杯喝茶之前得先闻一闻,确定不是酒以后,才往嘴里喝。
敖阙看了一眼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可笑又可爱。偶尔不经意间,敖阙会往敖辛的碟子里放几粒剥好的花生粒。
敖辛拿着花生粒,仰头看了看敖阙,见他神色无波,确定是给自己剥的以后,便放嘴里吃了。
有二哥帮她剥,总比自己剥省力。等碟子里的花生吃完了,她就又看着敖阙。
敖阙继续给她剥。
温朗等人见了,无不惊异。想他那双用来拿剑杀人的手,现在居然给他妹妹剥起了花生!
温朗凑过来,碰了碰敖阙的肩膀,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宠妹狂魔。不过我可提醒你啊,别太宠过头了。”
敖阙道:“这好像没你什么事。”
温朗笑道:“你这嫡亲的妹妹,将来无疑是个千娇百宠的主儿,不论嫁给谁谁都得捧在掌心里。你现在这样宠她,将来等把她嫁走的时候,可有得你难受的。”
敖阙身上的气息霎时冷冽了下来。
温朗讪讪道:“好好好,当我没说。”
敖辛拂掉了裙子上的花生红皮屑,抬起头来冷不丁对上敖阙的视线。
那眼神有些深得不动声色。
敖辛嘴里还含着花生粒忘了下咽,问:“二哥,怎么了?”
敖阙只抬手拭了拭她嘴角的碎屑,什么都没说。
等从酒楼里出来,温朗就又要带着大家伙去听曲儿了。说是倚香楼新来了一位妙音姑娘,那琴弹得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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