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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妆 (姚霁珊)


  “哦?”建昭帝挑了挑眉,信手将玉玦置于案上,复又以食指指腹摩挲着御案光滑的案角,并不往下说。
  东平郡王等了一会,见他不语,遂咳嗽一声,假作展袖,悄悄从袖笼里摸出张字条儿来,一面虚着眼睛瞧着,一面说道:
  “那个……今儿上晌微臣回京向太后娘娘禀报的时候,犬子在宫外头专门等着微臣,与微臣说了几句话,他说,昨夜他忽有所感,披衣起床卜得一卦,此卦……”
  他拖长声音,偷偷往纸上瞄了两眼,复又续道:“……此卦上震下坎,解也,正所谓化险为夷、危中求安。他又让微臣转告陛下,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厚积薄发,无往而不利。动而不括,则必有所得。”
  照着念完了,他便又悄悄去瞧建昭帝,见对方似乎并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他不由暗自松口气,小心地将字条儿拿近点,借伏地之机,继续照本宣科地念道:
  “犬子还说,如果昨晚的火是从北边儿烧起来的,亦是好兆头。北为坎,坎则水,水克火,那火必定烧不大,有惊无险。又说,他昨夜那一卦恰起在巽宫,巽为木,木又生火,乃是生发向上之意,陛下经此一事,不仅危局暂解,更能够柳逢春、花承露,诸事向好,烦恼全消。”
  念完了,又悄悄把字条塞了回去。
  建昭帝拿眼角余光向他身上扫了扫,淡漠的脸上,浮起一个隐约的笑意:“劳烦你,说了这许多。”
  语毕,似笑非笑地指了指他的衣袖:“背下这些话来,也挺不容易的。”
  东平郡王呆住了,旋即老脸一红,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期期艾艾地道:“那个……那孽障的话太难懂,微臣就……就记下来。”
  一面说话,一面偷眼端详建昭帝的面色,见对方殊无恼意,他放下心来,壮着胆子又打了个哈哈道:“那什么,微臣愚钝,怕说不好,只能先写下来,再照着念一回。陛下恕罪,微臣不该夹带来着……”
  说着他就往袖子里掏摸,看样子是要把字条拿出来。
  建昭帝摆了摆手,似是没多大兴致:“收着罢,朕都听过了,再瞧也没意思。”
  “谢陛下。”东平郡王忙伏地谢恩。
  建昭帝沉吟片刻,忽地问:“今儿早上你出的那个主意,也是这字条上的?”
  话音落地,东平郡王的胖脸上,立时闪过一抹惊慌。
  他张了张口,欲要否认。
  可是,再一转念,他又闭紧了嘴。
  之前含糊了过去,还能说是“君不问、臣不言”,如今建昭帝却是把话都给挑明了,若再不承认,那就是欺君。
  这个罪名,他可担不起。
  “陛下圣明。”他两手扶地,脑门儿几乎贴在小案上,嗫嚅着给自己辩解:“那主意的确是犬子想出来的,只是他也就随口提了一句,微臣过后问他,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微臣后来细想想,觉着他这话挺有道理,就拿小本儿给记下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便又掏袖笼,不多时,便掏出个小本儿来,也就巴掌大小,厚厚的一叠白棉纸,拿线缝着,粗粗看去,上头倒有不少字迹。
  “这就是臣的小抄。”他红着一张老脸,将小本子两手抓着,向上一呈,那意思是请陛下过目。
  建昭帝根本就没去看,而是转首目注远处。
  殿门深闭,窗户倒半启着,自御案后看出去,只能瞧见一角天空的虚影,宫灯的光晕投射在窗前,有细细的雨丝飞舞着。
  东平郡王等了半晌,胳膊都举酸了,亦不曾得来建昭帝半个字。
  不过,以殿中氛围来看,似乎还算松泛。
  皇帝陛下仿佛不是太在意的样子。
  东平郡王想着,忍不住将脑门儿向上抬了抬,飞快地觑了建昭帝一眼。
  建昭帝恍若未觉,换了个坐姿,不再看向窗外,而是出神地盯着侧畔的烛台。
  银底仙云五爪龙座烛台上,燃着儿臂粗的牛油烛,明亮的光焰投射而来,将他眼底的那一丝冷意,照得分明。
  许久后,他低笑了一声。
  “起来罢。”他道。
  凉飒飒的语气,似是嘉许,入耳却又含糊,仿若隔了一层什么。
  东平郡王忙谢恩,复又坐直了身子,后背的衣裳已经半湿了。
  “往后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朕虽是你的皇叔,年纪却还没你大,远还没到昏聩的地步。”建昭帝慢慢地道。
  仍旧是微凉的声线,却因有了“皇叔”二字,反倒予人亲近之感。
  东平郡王吊了半天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他拿袖子向脸上抹了一把,再不敢多话,只老老实实地道:“臣明白了。往后臣一定把什么都告诉陛下。”
  建昭帝“唔”了一声,未置可否,话风一转,淡笑道:“说起来,你家那个小子,倒也有趣。”
  这话便不好接了。
  东平郡王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脸上的汗越擦越多,头都不敢抬,只敢瞧着座下雪白的羊毛毡,小心翼翼地道:“小儿……那个顽劣,当不得陛下金口玉言。要依微臣看,这还是陛下洪福齐天,得着诸神佛保佑,有惊而无险。”


第066章 明暗
  建昭帝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一分。
  他本就生得一副清秀眉眼,这般笑着时,竟有几分天真气,不似人到中年的天下至尊,倒像个不谙世事的青葱少年。
  当年,不知有多少人便是被这笑容所惑,将这位天子,视作无知好欺的少年。
  然后,他们坟头的草色,便日甚一日地青翠着,也不知每年清明时节,有没有人替他们拔上一拔。
  如此想着,东平郡王的一颗心顿时像在火上烤着,凉一时,又热一时。
  这位看起来很好欺的皇帝,实则非常难糊弄,他很怕在奏对之时,一个不小心便令得陛下不喜,故而时时自省,心底亦常生寒意。
  可是,这千载难逢之机,竟教他走运撞上了,若好生运用起来,何愁不飞黄腾达?这样一想,他又是满心地火热。
  “你也不必如此慌张,你家小五是立了大功的,可惜他不曾来,若不然,朕倒想见他一面。”似是一眼睇透他的心绪,建昭帝开口道,视线向他身上轻轻一掠。
  这微含笑意的一瞥,被烛火映得真切,再不复方才的模糊。
  东平郡王偷眼瞧见了,心知他心情很不错,对自己既不曾相疑,亦不会深究。
  他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旧恭恭敬敬地,两手扶地道:“陛下过誉了,微臣那不成器的幼子,委实不敢浊了陛下的眼。”
  言至此,他又苦笑了一下,道:“实不瞒陛下说,犬子最开始跟微臣说行宫将要走水之时,微臣是怎么也不肯信的,还拿藤条抽了他一顿。只这毕竟不是小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微臣思来想去,还是不敢瞒着陛下,这才斗胆进言来着。”
  言至此节,他以一种较为大声地、令建昭帝恰好能够听见的音量,长舒了一口气,庆幸地道:
  “好在微臣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就算在那个时候,微臣心里头实则也还是不信的。说来说去,这还是陛下心清眼明,信了微臣之言,终是化险为夷。细较之,微臣与犬子充其量不过是做了当做的事,陛下的明辨与决断,才是首要的。”
  稍微停了停,他抬起头,半开玩笑地,同时亦是很有分寸地,以一句马屁做了收梢:“若要论功,陛下当居首,微臣却是最末一等的了。”
  建昭帝被说得笑了起来。
  尚还年轻的天子,笑声中亦有着几分飞扬,犹似十七八的少年郎。
  东平郡王见了,心下又是一宽。
  好了,他家皇叔这回是真高兴了,可算没白说了这一长篇的话。
  “贤侄此言太谦了。”建昭帝在笑声中说道,说话时,眸光微闪,仿似被火光照亮。
  东平郡王这么些年都不曾与他生份了去,会说话这一项,以及听话这第二项,都是极好的。
  当然,还有最要紧的第三项,便是他始终如一地愚蠢着,这些年闲散下来,越发成了废人。
  不过,他膝下那个幼子,倒是有点意思。
  建昭帝笑容微顿,两眼眯了起来。
  难为那孩子怎么想的,竟能够想出这样一个法子,在行宫走水之后,立时便生出嫔妃逾制之事,而后再将这两件同时置于朝堂,端看风向如何。
  明面儿上看,护卫皇后的那八百御林军,半个京城的人都瞧见了,其声势之浩大,实在是现成的攻讦利器;
  反观行宫走水,因火没怎么烧起来,便也不曾闹得满城风雨。但是,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就算不知道,过两天也能听到风声。
  逾制在明,走水在暗,当这两件事同时出现,满朝文武、衮衮诸公,又会作何选择?
  舍明究暗?
  还是弃暗逐明?
  更有甚者,以明掩暗、推明压暗,将皇后逾制之事闹得天下皆知,而行宫走水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果然有趣。
  建昭帝扬了扬眉,笑得天真而纯粹。
  他怎么就想不到这种损招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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