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即是说,自进入眠云阁后,徐婉顺主仆便声息全无了。
红药眉心一松。
至此,她对全局已然有了大致的方略,纵使不中,料亦不远矣。
心思既定,她又回至原处,飞快地将脑中所想过了一遍,确定并无错漏,方点手唤来鲁妈妈,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末了又笑:
“……此事只能由妈妈出马了,你人面儿大,旁人便去了怕也无用。我这里再多予您些人手,请妈妈务必要将事情办成。”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和语气皆极郑重。
无论朱氏并安氏有何目的,红药都一定且必须插手。
朱氏与影梅斋本就是对立关系。而敌有行、我必动,此乃至理。因为你不知道对方看似与己无关的某一步,最终会形成怎样的后果。
前世时,红药见过太多这样的事,前一刻你还在隔岸观火、下一刹,那火便烧上了身。
与其等待对方的后手,倒不如从源头将之破去,以釜底抽薪之策,毙敌于未动之前。
话本子里就是这样写的。
而红药两世所知亦告诉她,这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鲁妈妈情知此中轻重,听得红药的吩咐,立时利落地应了个是,又回身将几个小丫头分派去各处路口守着,以防横生枝节,这才带上两名玄衣健妇,脚步匆匆地去了。
望着她们的背影,红药深吸了一口气。
深秋的空气,寒薄而凉,若一尾纤细的冰线,自鼻端探进肺腑。
红药心底一片清明,敛袖转首,从容语道:“罢了,既是王妃并三夫人来了,少不得我得上前迎一迎,才算不失了礼数。”
语毕,她的面上忽地漾起一抹奇异的笑,目注那十余玄衣健妇,徐徐地道:
“诸位,如今便是你们建功立业之时。稍后无论发生何事,你们只听我的号令。我顾红药今儿把话放在这里,就算天塌了下来,也由我在前头替你们顶着,断不会教诸位受屈。”
言至此,忽地折腰一礼:“还望诸位助我成事。”
众仆妇万没料想她竟会如此,俱皆大惊,欲待闪避,红药已然直身而起,展臂向前,噙笑吐出一个字:
“请。”
虽只一字,其声却如若裂帛,气势之宏,直震得小径之上声息俱寂。
便在这寂然之中,红药转过身,灼灼红裙如烈火翻卷,当先朝前走去。
被震得发懵的众人这才警醒过来,一面在心下咋舌,一面忙忙跟上,不少人偷眼看向前方那道火红的背影,目中带着几分敬畏。
红药素常予她们的感觉,就是一个随和的、好脾气的主子,待下人很和善,从不打骂,出手也大方。
而今天,她们却见识到了她的另一面。
怎么说呢,就……很凶。
一言不合撸袖就干的那种凶法。
而这样的红药,有点儿让人发憷,感觉上来说就是……只要被她盯上了,那不把你给揍趴下,她是绝不会停手的。
打不过,打不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众仆妇心中皆生出了如上念头。
红药自不知众人这一番复杂的心路历程,只疾步而行。
朱氏她们是从南边那条道儿来的,一行人出得小径,便转往南行。
尚未走出多远,红药便再度遇上了一个报信的婆子,那婆子告诉红药:“王妃并三夫人已经往眠云阁去了。”
红药料必如此,心中越发有了底,只加快脚步,自一片树林中斜穿出去,提前拦在了朱氏的必经之路上。
于是,当朱氏扶着周妈妈的手,与安氏闲闲地说着话,缓步行至青石路的转角时,便见那半枯的梧桐树下,立着个红衣似火、笑靥如花的美人儿。
正是红药。
朱氏不由瞳孔一缩。
若说这宴上有谁是她不想见的,刘氏只排第二,红药才是第一。
而此刻,她最不想见之人,偏生就在眼前。
第375章 梦溪
朱氏停下脚步,视线扫向红药身后。
人真多。
她不无讥讽地勾起了唇。
连个诰命都没有,排场倒大得很,走哪儿都一堆人跟着,真拿自个儿当个贵主瞧啊。
便如此刻,那二十来个丫鬟婆子雁翅般排开,将本就不宽的路给塞得满满当当地,连个缝儿都不露。
知道的这是五太太游园,不知道的,还当是山大王带人劫道儿呢。
真是不知所谓。
朱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让脸上也显出讥色来。
“哟,王妃、三嫂,您二位怎么来了?是来赏景的么?”红药此时自是瞧见了她们,遂笑着迎上前去,屈身见礼,一行一止,莫不规矩到了极点。
朱氏皱起眉,眼底飞快划过了一丝戾气。
周妈妈忙轻轻咳嗽了一声,冲她使了个眼色。
朱氏心下亦知,此时远还未到发作之时,只得强按下满心的烦躁,堆出笑来,和和气气地道:“原来是五郎媳妇啊。可是巧了,我和你三嫂正想去前头散一散呢,不想你也出来了。”
语毕,念头微闪,一番话很顺畅地便自口中流淌而出:
“五郎媳妇既然也在这里,想必也是听说了那梦溪先生在眠云阁歇息之事了罢。你这孩子也是,知道了也不和我说,瞒着我有什么意思?”
红药被她说得一愕,也未及细品其语中深意,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
梦溪先生在眠云阁?
居然?
这位梦溪先生可是响当当的大儒的,声名极著,前世红药在深宫时,也曾听过此人大名。
梦溪先生今日也来给朱氏贺寿了?
“王妃您瞧,都到这个时候儿了,五太太还装不知道呢,要不是王妃眼睛雪亮,奴婢都要给五太太骗过去了。”周妈妈笑着补了一刀。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却是坐实了红药知情之事。
朱氏简直满意得不得了。
周妈妈真个老道,看出她这是突发奇想要拉五房下水,遂提前把话递了过来。
“妈妈是不是吃酒了?怎生如此多话?”心下虽高兴,朱氏面上却满是不虞,侧首横了周妈妈一眼。
周妈妈做戏做足,当即躬腰请罪:“奴婢多嘴了,王妃恕罪。”
朱氏好悬没绷住笑出来,忙清了清嗓子将笑意捺下,方沉声道:
“五郎媳妇就知道了梦溪先生的事儿,那也没什么。这一位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连我听了都忍不住要去拜见一番呢,何况五郎一家?”
主仆俩一唱一和地,接得那叫一个紧密,根本不容红药反驳。
红药也不急,一双杏眸兜兜转转,将众人神色尽置于眼底。
嗯,朱氏是故意的,周妈妈同样,倒是安氏……
“原来五弟妹一早就知道这事儿了啊。”安氏忽尔开了口,面色微有些不自在。
拂了拂衣袖,她又淡声道:“这么说来,倒是我这个做嫂嫂的后知后觉,还是从别的地方打听来的呢。五弟妹要是早告诉我一声,我也不至于到处瞎问了。”
红药双眉微轩。
哟,这是怪罪五房没提前给通风报信?
又没欠你的,知道了不告诉你又怎地?
哪儿跟哪儿啊这是?
这般想着,红药愈加疑惑起来。
难不成那眠云阁里,竟还真有个当世大儒?
那徐婉顺又进去做什么?
陈姨娘就生了她一个女儿,她也没个兄弟要帮衬,去见大儒又是何意?
拜师?
不可能。
且不说徐婉顺平素连书都很少看,人大儒也根本不可能认个女弟子啊。
莫非……这其中还有诈?
“三郎媳妇,你也少说两句。你是做嫂嫂的,让着底下弟妹是该当的。”朱氏一脸看好戏的神气,话倒是说得很宽和。
就是字字句句都在往红药脚底下挖坑。
这一回,红药没等周妈妈开口,已然抢先道:“王妃和三嫂这是齐打伙儿地冤枉人呢。什么梦西先生、梦东先生地,我哪儿知道啊。再者说了,就算我知道了,我也没个由头要拦着别人不是?”
末了一语,却是冲着安氏说的。
安氏怔了怔。
红药索性把话挑明,又利索地续道:“王妃也知道,儿媳娘家几个侄儿都是摆明了要走武将的路子,说是读书,也不过识几个字、能看得懂兵书罢了,家里现成就有两位西席,用不着再多请一位。王妃和三女性要是不信我这话,我马上叫人把娘请来问一问就是。”
朱氏面色一僵。
这话委实通透,一撇两干净,倒叫人不好再往上攀扯了。
安氏已然面现尴尬,忙道:“五弟妹这话我信,不必再请刘夫人了。”
朱氏面色一寒,正想再说些什么把水搅混,红药却抢先开了口:
“再退一万步说,就有了私心,我把消息封住也不难啊,我们爷的本事,您二位又不是不知道。”
朱氏当即黑了脸。
简直要气死了。
平常看着跟死鱼似地,谁想这丫头竟生了张利口,这话说得太扎心,简直让人没法往下接。
安氏紧紧闭上了嘴,神情越发难堪。
她也是一时情急,这才漏了话,细想想,五房确实没那个必要瞒着梦溪先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