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较,徐婉顺却是好得多了。
经年来被朱氏冷落着,又常要被嫡母挑眼,难听话不知听了多少,她早便磨出来了,一张面皮虽比不得城墙,总也比徐婉贞厚实几分。
再者说,苏氏那些话,实则还是好话,意思也是对的,就是说的难听了些而已。
不过,脸面这种东西,徐婉顺早就扔了,一时难堪过后,细细琢磨着,便越觉苏氏之言在理。
事实上,就在小半刻前,徐婉顺便已隐约想到,那未来的五嫂、如今的国公府二姑娘,正可做她将来投效之人。
如今看来,这想法竟与苏氏不谋而合。
这一、两年间,王爷对徐玠言听计从,府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且徐玠外头那大笔产业,徐婉顺亦是亲身查出来的。
可笑当年她不自量力,还妄图借朱氏之力,从中捞些好处,此际回首,她自个都觉汗颜。
今日的东平郡王府徐五郎,早便成了气候,身家巨富、文名才名俱盛,就连皇帝陛下也常招他近前说话,朱氏已然不大敢招惹这个庶子了,也就徐婉贞老想蹦跶。
真是……蠢得没边儿了。
徐婉顺暗自撇嘴,心中平添了几分傲然。
嫡出又怎么了?县主又如何?
蠢人就是蠢人,身份再高、地位再尊,也改变不了她愚蠢的事实。
再反观她徐婉顺,除了出身差些,哪一处不比徐婉贞强上百倍?
徐婉顺抿了抿唇,转首四顾,见左右并无人,便缓步行去徐婉贞身边,作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来,轻声道:
“县主且消消气,莫要作恼了。二嫂这话实是为着我们好,我听人说,五哥手头有好些铺子呢,财大气粗不说,外头人面儿也很广,两卫的提督都常跟五哥走动。我……我往后再也不敢了。”
她说着便哆嗦了两下,似是极为害怕。
“我呸!什么阿物儿,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么?”徐婉贞双目喷火,咬牙切齿,像是恨不能生吃了徐玠。
语毕,眸光一转,又现出满脸的鄙夷:
“我说四妹妹,你这眼皮子怎生这样浅?一点儿钱就让你脸都变了?果然的,姨娘生的就是姨娘生的,没个刚性,我徐婉贞怎么会有你这种没出息的姐妹。”
她的红唇快速张合着,吐出一句句充满恶意的言辞,心头只觉无比痛快。
方才没发出来的火,此时尽皆倾泻而出,她终是舒服多了。
徐婉顺一脸卑怯地低下头,似是惧极。
然而,她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握着,几乎将帕子给绞烂,面容亦随之扭曲。
可很快地,她便冲着那一地的青砖,咧开了嘴。
很好。
骂吧,尽管骂,使劲儿地骂。骂得越凶、火气越大,往后吃的苦头就越多。
一瞬间,徐婉顺的眼前,似是浮现出了徐婉贞被徐玠治得抬不起头的画面,嘴角越咧越大,头也越垂越低。
“没用的东西!”徐婉贞重重朝地上啐了一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婉顺。
横竖无人瞧见,她尽可以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徐婉顺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似是怕得更厉害了。
以她对徐婉贞的了解,她越是如此,对方的火气就会越大,最后也一定会爆发出来。
届时,蓬莱县主在国公府二姑娘及笄礼上出言不逊,定会闹得满城皆知,徐玠也会知道。
他能咽得下这口气?
徐婉顺简直都想笑出来。
然而,徐婉贞接下来的一席话,却令她的笑容瞬间凝滞。
“你还站着作甚?娘交代的事儿你不想办了?”徐婉贞凉凉地道,声音里居然再没了火气。
显然,她也并非一味只知逞强,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脑子的。
徐婉顺失望已极,却也不得不应声道:“好……好的,县主,那咱们现就去花园么?”
“不然呢?你还想去听整出的戏不成?”徐婉贞没好气地道,一甩袖子,转身就往外走。
徐婉顺慢慢直起身来,望向前方那道渐远的身影,面色一点一点阴沉了下去。
然而,数息之后,那阴鸷便又为怯懦所取代。
她重又半低了头,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随在徐婉贞的身后,跟个小可怜儿似地,与她的县主三姐一前一后离开了花厅。
小半刻后,东平郡王府姑嫂三人的举动,便传到了刘氏跟前。
自然,此事之详情,刘氏是不知的。
毕竟人家一家子说私话,国公府的下人也断没有凑过去听的道理,是故,传来的消息也只是一个大概,道是徐家姐妹好像生了些龃龉,被二夫人苏氏训斥了一顿。
过后,苏氏先行离开,蓬莱县主则大为光火,似是又骂了徐四姑娘几句,最后,徐四姑娘可怜巴巴跟在她后头,姐妹俩一起去大花园散心去了。
“……因那时候花厅里客人都走得没了,那几个丫头也就只远远瞧着,约莫就是这么一回事。”向刘氏回话的,是个模样精明的妈妈。
她是大花厅的管事,花厅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管辖范围之内。
刘氏点了点头,挥手命她去了,复又望向前方的戏台子,神色淡然地道:“苏三姑娘……徐二夫人这脾性,倒是一点儿都没改。”
苏氏未出阁之前,亦常来国公府做客,两下里虽不算极熟,却也知根知底,是以刘氏一时没改得了口,仍旧称她“苏三姑娘”。
第323章 人散
常氏顺着刘氏的视线望去,便见苏氏正与几位夫人坐在一处听戏,时不时说笑两句,神采飞扬,一如从前。
常氏便轻笑起来,掩袖道:“这孩子向来说话直,脑瓜子却是聪明得紧,心地也不算坏。媳妇觉着,等咱们二丫头过了门,倒可以和二房多走动走动。”
“就是这么个理儿。”刘氏点头表示赞同,旋即回身问许妈妈:“我恍惚记着,二郎媳妇的生辰就快到了,是也不是?”
许妈妈忙道:“回老夫人,二夫人的生辰就在下月二十七。”
刘氏颔首道:“那就好,你回头就去说一声,今年给二郎媳妇好生过个寿,让她多请些太太、姑娘来家里热闹热闹,账便记在我头上。再,到时候记得给东平郡王府二房送个帖子,请苏夫人来吃杯水酒。”
“母亲,就单请苏夫人一个么?”常氏忍不住问道。
东平郡王府女眷不少,若单请一个,似乎有些着相了。
刘氏却是不以为意,淡声道:“除了她,咱们也没人可请了。王长子夫人正坐胎呢,自不好劳动人家;徐三夫人、徐四夫人又是新婚没多久,且,也不大够得上。”
末了一句,意有所指。
常氏忖了忖,蓦地恍然。
的确,东平郡王府的三爷、四爷都是新婚,这且不提,徐三夫人宁氏、徐四夫人安氏,全都出身于小户人家,据说不大上得了台面儿,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般一想,整个王府如今也确实唯有苏氏能来赴宴了。
刘氏此时又吩咐许妈妈:“还有,你叫几个人去花园瞧瞧,若是赏景的人多,那也就罢了。若是园子里没两个人,就让他们多多看顾着些儿,别闪失了咱们的贵客。”
这是隐晦地让人去盯着徐婉贞姐妹,以免她们闹出幺蛾子来。
许妈妈领命去了,刘氏等人则继续安坐着听戏。
所幸接下来诸事皆顺,待一出戏唱罢,徐氏双姝也都现了身,那厢许妈妈亦回转来,悄声向刘氏禀报:
“回老夫人,园子里赏景的人很多,两位姑娘也没怎么与人说话,只各处逛了逛,又在山石子下头坐了一会儿,再没别的了。”
刘氏点了点头。
无事便好。
至于人家姐妹俩关系亲疏,还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指摘。
下晌时分,天色越见阴沉,乌云密布,那扑面而来的风里,亦有了一丝水气。
眼见得雨将至,众来客自是纷纷作辞,不消多时,敞轩里已是曲终人散,国公府二姑娘的及笄礼并赏花宴,亦就此收了梢。
待将最后一位客人尽皆送走,刘氏等人尚未及回屋,那雨便下了起来,疏疏落落的雨丝,轻烟也似,虽不大,随风处亦湿人衣。
主子们劳了半日的神,更兼斜风细雨,最是好眠,自是各各回院歇息,而下人们却是没这等福分的。
客人走了、主子歇了,那椅案几凳、杯盘碗盏,却皆要归置点数,该入库入库、该报损报损,更有地面栏杆需洒扫、摆设器物需收拢,等等诸事,琐碎纷繁。
总之,闲是根本闲不下来的,只会比往常更添忙碌。
那湖畔大花园里,此时便有十余名穿青衣的仆妇,顶着蒙蒙细雨,手里拿着箕帚、水桶、布巾等物,分散在各处,抹洗擦扫,忙得抬不起头。
便在此时,那花园东角慢吞吞行来一个人。
那是个面色黧黑的男子,瞧着约有四十许,身形瘦长,穿着末等杂役的服色,肩上扛着一架木梯,手里还拿着一个黄米馒头,一路走,一路吃,馒头渣儿也跟着掉了一地。
“李二蛋你这天杀的,怎不死到外头去吃?满地的渣儿你叫你娘扫呢?”扫地的粗使婆子一眼瞧见他,登时恼了,挥着笤帚大声骂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