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成衣铺子少,里头样式也老旧。丸子想想又去了绫罗绣房。
估计是丸子画得那些花样子叫她大赚了一笔,掌柜的看到她十分的热情。亲自从柜台后头出来,拉着丸子的手说话。
徐乘风绷着小脸跟在丸子身后,斜着眼怪异地看离了父亲便口舌异常伶俐的母亲。他如今还不懂什么叫两面三刀,只觉得十分古怪。眼睁睁看丸子三言两语哄得掌柜的将她看中的衣裳送给她不说,还反过来给她银两,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娘你不是不识字么?”徐乘风记得很清楚,他娘是一个大字不识村姑。
丸子收起了笔,拿起纸张吹了吹:“不识字,却不代表不会画。你看旁人不识字的人照样能签字画押,我不过是画衣裳,如何就奇怪了?”
徐乘风想了下,蹙着小眉头觉得有道理又没道理。
他如今只察觉不对,却还分辨不清哪里不对劲。于是伸着头看丸子画在纸上的衣裳样式。一件衣裙,没上色。虽说他年纪小不辨美丑,但还是能看得出衣裳样式复杂。顿时看丸子的神情更吃惊不解了。
丸子懒得理他,收好了衣裳和银子转头就在附近的面摊子坐下。
徐乘风这三个多月来都被她忽视习惯了,如今不会大喊大叫。迈着小短腿蹬蹬地跟在她屁股后头,在丸子身边的板凳上坐下。
既然他都跟来了,丸子还不至于一碗面不给他点。
大过年的就奢侈一把,一碗骨头汤面加了两个蛋又夹了一碟子肉。徐乘风的自然跟她的一样。既然点了,就不至于小气得弄出两样的面。徐乘风小童拿着筷子看到面前香喷喷的面,显然被味道馋的不轻。
漂亮的小脸上闪过挣扎,他作势问丸子:“咱们先吃,不等爹?”
这家面摊的面做得非常劲道,汤汁也浓郁。上回丸子就是被这喷香的味道吸引了才坐下来,没想到才正月,店家就出来摆摊。如今拿起筷子便吃得头也不抬:“你要是愿意等我也不介意,你且等着便是。”
徐乘风被噎了一下,抿着小嘴低头看冒热气的面。
香喷喷的味道像是长了钩子,一下一下馋得他嘴里直冒口水。他没忍住捂着嘴稀溜了一下口水,捏着筷子的手用劲,心中十分挣扎:“那咱们吃完了,爹还饿着怎么办?”
“能怎么办?”丸子咽下嘴里的汤,“饿着呗。他一个大男人,一顿不吃难道能饿死?”
徐乘风没有被说服,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向香味屈服了。
“天气这么冷,爹不在,等他来了这面也冷了。”他筷子夹了一团面,自我安慰道,“左右不能浪费了,我便先吃了吧。”
丸子忙里拨冗回他一句:“那你可真孝顺。”
徐乘风素来对丸子的冷嘲热讽过耳不入,喝了一口汤后,扒面的速度明显更快乐:“一碗面而已,爹那么大度的人,不会计较咱们吃独食的。”
母子俩一人捧着一碗面,吃得喷香。
正好走到这边来接母子俩就站在两人隔一个过道的摊子外面的徐宴:“……”
两人头也不抬地吃,徐宴在后头站了好一会儿,母子俩没一个人发现他在。
徐宴确实不至于计较一碗面,但他这么大个人站旁边,有心也该注意到了。况且旁边少妇人偷看,这母子俩光顾着吃面还没个反应的,确实令人憋屈。他手拄着唇咳嗽了一声,企图引起两人的注意。
丸子正喝汤呢,扭头就看见他人在。
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丸子放下汤碗,立即站起身。捏着手,冲他露出一个腼腆又有些忸怩的笑:“宴哥怎么过来了?事情办完了?”
徐宴手里还拎着一个布包,迈开长腿便在两人的桌前坐下来。
面摊的生意火红,这会儿其他两张桌子都坐了人。
一家子坐在这面摊上,徐宴过于出挑的相貌难得引得人多看了两眼。徐宴有些不习惯,徐家虽家贫,但他往日确实甚少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吃过东西。但此时莫名憋了一口气,眼看着母子俩都吃完了,该走了,他却还是点了一碗一模一样的面。
丸子没留意到他有点赌气。他想点就点呗,不过是一碗加了料的面,多不了几文钱。擦了擦嘴,丸子想了想,唤店家再上一份卤肉。
徐宴无言地抬眸看向她:“……”
“大夫说,我小产后要想养好身子,最是不能亏了嘴。只要吃得好,就能将底子一点一点补上来。”丸子冲他微微一笑,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马上咱们家就要出远门么?长途跋涉,路途艰辛,自然要事先多吃点补一补。”
“既然要补,怎地不多点点儿补一补?”徐宴看她只叫一个,忍不住问。
丸子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碗里只有一份的吃食。微微抬起眼帘,稍稍显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他,然后低下头很小声地道:“这不是家贫南中羞涩么……若是有钱,自然多点。况且宴哥先前不是教训过我要多顾着自个儿么?说我只有顾好自身,于你于乘风都是好事。你看,我可都仔仔细细地记在心上了。宴哥这么有学问,说话最是有道理,我都听的。”
徐宴:“……”吃独食就吃独食,就那么一句话,你还当真拿上尚方宝剑了?
面端上来,丸子的卤肉也上来了。徐乘风捧着碗偷摸地瞄父亲的脸色。徐宴叹了口气,拿起筷子斯文地吃起来。
一家人都吃过,便打道回府。
出发这一日,天朗气清。虽还有些冷,但化雪的路已经晒干了,刘家庄的村口大道只有一点点泥泞,骡车从道上过还算轻便。
原本照丸子的想法,是不愿将自己卖花样子那些银钱拿出来用的。但一想敏丫的任务就是供徐宴高中,任劳任怨一辈子。这些银钱她早不拿出来晚不拿拿出来,早晚都得拿拿出来。更何况,那日去绫罗绣房买成衣,丸子从掌柜的手里接过银钱被徐乘风瞧见了。主要是怕这小子告状,会让她崩人设,丸子就自觉拿钱出来买车。
原本是要买马车的,但这年头马匹对于乡下人来说实在太贵。丸子便是能买得起也不可能买,骡子便宜还好使,退而求其次就选了骡子。
出了刘家庄,走上官道,后头的路就好走多了。
因着是举家搬迁,丸子差不多将能用得上的都装车带走。徐宴发现后十分不赞同地蹙起了眉,他们此行不过是去郡里求学,并非永远不回村子。徐家的根子在这里,早晚还是要回来的。有些不必要带的,大可放下,轻车简行。
丸子却委屈巴巴地表示东西用久了都趁手了,舍不得丢。且她要带的自然都是用得上的,用不上的都扔了。
徐宴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罢了,带都带上了也不可能半途丢,都带上吧。
上官道,行进起来便快了很多。
骡车走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出了范县的范围,四周就渐渐荒凉起来。
徐宴看了看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好。别的不说,光着冬日里夜里冷得厉害。没个遮风处躲一躲,怕是好害病。
徐宴别看性子沉静,做事也沉稳,其实是头一回出远门。这会儿头的弊病便显出来,虽打听了怎么走,却摸不准村子或镇子的方位。这会儿骡车停在半道上,不可。抬头再看这天色,再走的话怕是要走夜路。
半道上进退不得,便显得有几分尴尬。
丸子缩在车厢里,一旁徐乘风抱着包袱睡得沉。这小子是头回坐车,一路上颠来颠去的,吐得不轻。这会儿吐累了,就睁不开眼。
因着骡车是徐家的第一辆车,丸子便是会赶车也假装不会。天寒地冻的,自然由聪慧的徐宴去赶车。丸子缩在车厢里装聋作哑,本来不想多嘴的。但这破天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冷得人牙齿都打颤。她不想挨冻害病,便掀了车帘子四处看了看。
正前方的路尽头旁边有个树林,丸子哈了口气,特别委婉地建议道:“宴哥,我听村里老人说过。一般像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都有庙。不如将车往前再赶一赶?”
徐宴也在琢磨着往前走,闻言思索了一下,一甩马鞭将车往前赶。
或许是运气好,车子刚走到林子边儿,徐宴就看到林子里头若隐若现的灯火。他心中一喜,回头让丸子抱好徐乘风,将车迅速往里头赶去。
确实有个庙,破旧很久了,没有人。方才徐宴看到的火光,是另一批赶路的人率先在此地落脚。是两个粗声粗气的汉子,操着一口标准官话,正围坐在一堆火旁说这话。看到徐家一家三口进来歇脚,两人也只是看一眼便没管。
徐宴先将睡醒了的徐乘风抱下车,让丸子带着进去,自己则去安置骡车。
一家子进来,那两个汉子在注意到丸子手里牵的小孩子后,那股戒备的感觉才消下去。丸子故作不知,找个角落让徐乘风先坐下来,自己则去外头捡了些干柴。徐宴安置好骡车,她这边就正好将火生好。
丸子带的那些锅碗瓢盆这时候就起了关键的作用。这么冷的天儿,出门在外,若是想吃口热的没锅。走了一天,干啃干粮也太心酸。丸子制的那一箱子吃食,冷的吃也行,热了吃也行。但大晚上定然是吃热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