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了一会儿,什么没等到,丸子又闷声不吭地回去。
徐乘风只觉得自己被耍了,呆愣地站在村口受冻半天,难道就为了在村口吹冷风?村口有什么好看的!果不然他娘就是一个傻子!
他气得小脸通红,不管丸子,迈着小短腿蹬蹬地跑远了。
丸子双手抱胸地慢悠悠走动,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头有人喊了她一声。
丸子一愣,扭过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短打带了蓑笠的男子踩着雪快步走过来:“前头可是徐家娘子?”
丸子反应了一下,点点头:“你是绫罗绣房的伙计?”
“是是是,我们掌柜的托我来给你带句话。”
小伙子笑得憨憨的,“你那个花样子,我们绣房用了。”
才说几句话,那股子憨厚的感觉便没有了,小伙子十分干脆,“不过你说的抽成结银子的条件,怕是不答应你。我们掌柜的问你,给你十两银子一次性结清可否行得通?若是你觉得行得通,我这便将银子给你。若是不愿,那我们再择其他……”
那花样随手画的,丸子本来就没抱希望,此时听到这个话倒也没觉得冒犯。
她作势想了想,眼角余光瞥到小伙子的神情。
见这人脸上虽镇定,但细微处还是流露出一丝紧张。丸子有些诧异,难道那花样子是被什么官家大户看中了还是怎么,弄得这般郑重作甚?
心里奇怪,丸子便试了一试:“那不过是我随手画了一幅花样子,并非非要卖出去不可。”
拖长了音调,她显得态度犹犹豫豫的:“本就是看掌柜的合眼,这才去试了试。其实,更精美的花样子我手里头也有。我祖上便是吃着一碗饭的,只是我没本事才落得今日的田地。如今看来还是……”
“你手中还有其他花样子?”
伙计有些在意地说,似乎很感兴趣:“你或许不知,我们绣房是全镇最大的绣房。镇上不少大户人家来定成衣,平日里很是挑些时兴的花样子来用。若是徐娘子有更好的花样子,也能来我们绣房试一试。若是有更合眼缘的,我们掌柜的也是乐得跟熟人合作。若不这样吧,我这边擅自做主给你加二两,权当多个朋友。”
丸子看他这态度更稀奇花样子被谁看中了。这么急着买下来。不过她本就存着长期打交道的心,也没多打探,此时只含糊了两句便接下了十二两纹银。
银子交了,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小伙计没逗留,扭头往回头路走了。
丸子将银子揣进衣裳里,慢悠悠地回徐家。
这一会儿,鸡汤已经煨好了。她将兜里十二两藏好,闷声不吭地回了灶下。虽说丸子是存了心不给父子俩吃一口,但敏丫这甘于为徐家父子奉献一切的特性不允许她吃独食。丸子犹豫好久,分了父子俩一人一碗汤。
徐宴看着眼前的鸡汤,心情是复杂的。
丸子眼睛从汤碗边冒出来,冲着他腼腆一笑。
徐宴倒也没拒绝,捧起来慢条斯理地喝了。徐乘风在一旁吃得也慢,父子俩吃相都十分好看。这般一衬托,倒显得一旁吃鸡腿的丸子粗鲁起来。
丸子心里翻白眼,但吃起来毫不含糊。
午饭是徐宴动手做的。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淘米的时候差点没把手指给冻废,丸子在一旁呜呼哀哉地心疼几句,反正是没伸手去帮一把的。
不过或许聪慧的人做事也比旁人学得快。便是徐宴十来年没做过饭,此时光是听丸子说,便能煮得像模像样。做菜确实有些够呛,丸子怕他动手炒出来的东西会下不去嘴,最后亏得还是自己的嘴。便指使他切,然后亲自下手炒了。
一顿饭做完,徐宴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衣裳上沾了灰不说,那双漂亮的眼睛都熏得通红,衬得唇红齿白的脸有几分可怜。兔儿爷似得盯着人看,倒是丸子很是惊艳了一下。
不得不说,徐宴这幅皮囊确实十分出色,不意外有傻子会为了他甘心当牛做马。
丸子的惊艳只是一瞬间,然后理所当然地唆使他们干活。
徐宴并非没觉出妻子的异常,事实上,最开始那两日他没多大感觉确实是平常疏忽对敏丫的关心。但三天四天之后,徐宴自然也看出丸子在故意支使他们干活。徐宴倒是没觉得妻子换人了,只当敏丫是这次小产被大夫的一番敲打敲醒,忽然想通了。
他不至于责怪大夫敲醒老黄牛一般闷头干活的妻子,叫他受苦,他没那么卑劣。这几日亲自体验了一番,知晓平日敏丫活儿有多重后,徐宴其实也在反省自身。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是富裕人家子弟才有的。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将重担都压在一个妇道人家身上,确实有些不要脸面。心中羞愧于自身的行为,徐宴这几□□着自己关心丸子,时常便注视着丸子。
且不说丸子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以为这家伙是发现了什么。但每日夜里耳边偶尔有的轻叹,又好像这男人什么都没发现,单纯的看看她而已。丸子整个人毛毛的,除了每日坚持锻炼和补身子,做其他事都小心翼翼。
这徐宴眼睛好厉害,弄得丸子都有些怕了他。
这便是时间点选得差的缘故,若是来得早些,她便不必辛苦去装另一个人。
大雪封路了好些天,小半个月才化雪。这日一大早,徐宴便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丸子这段时日锻炼很有成效,敏丫这具身体渐渐软化了许多不说,腰腹上的松肉终于有了收缩进去的改变。坚持涂药膏和给脸推拿,她脸上的冻疮掉了痂,脸颊赘肉的情况也好转了许多。丸子照着井水,还在为头发发愁。
半个月补下来,丸子的脸色已经不是当初蜡黄泛黑的模样。虽然还有些粗糙,但底子再慢慢转白。脸在一点一点的恢复,丸子有耐心等,就是对这一头糟糕的头发感觉很伤神。半个月的功夫看不出多大改变,除了长出许多小细毛以外,其实好像更磕碜了。
丸子的改变其实徐宴也看在眼里。
不过正是亲眼看到这些变化,他心里的愧疚才更深刻。
不过是歇息了半个月,便慢慢恢复年轻。徐宴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敏丫其实也不过二十有四的年岁。往日能蹉跎成那样子,是不是都是他们父子俩给拖累的?
因着这份愧疚,雪一化,他便立即去寻了刘家庄的村长。
先前答应过的,往后敏丫不必再操劳田地里的活计。徐宴承诺的事情,自然会去办。他寻了村长便直接说了要将田地赁给村里人用的事。
徐宴是秀才,当朝有政策,秀才家的地是不必向官府纳税的。若是赁他家的田地,除了每年给徐家点租子,剩下的都能归自家。他家的田地若是赁,村里人都会抢着赁。徐宴话一放出去,立即就有人表示要接了徐家的田。
徐宴给出的租子虽然高,但比起赁地主或大户人家的田要划算得多。
几番一计较,当场就定了赁田的人。
徐宴给写了契书,当面签字画押以后,转头又出了村子。
他既然放出话丸子养身子这段时日,家计束脩都由他来想办法。徐宴也不是放空话,去镇上便立即接了一门账房先生的活计和几家抄书的活儿。原本敏丫从未叫徐宴操心家中银两的事儿,有人赏心徐宴字好的,寻过徐宴抄书,但被他以太耽搁读书给拒绝了。如今此一时彼一时,自然得放下身段。
他出门,丸子自然是不管他的。依照敏丫的医一贯人设,她只需默默付出就行。所以丸子此刻在默默地为她的头发付出,她在用自制的药物涂抹头发。
徐乘风看着她将一坨又一坨绿渣渣抹在头发上,漂亮得小脸全是嫌弃。
丸子对这个儿子基本是不搭理的态度。徐宴在时便给点好脸,徐宴不在,她眼里就没这个人。这宛如后娘一样冷漠的嘴脸,徐乘风这早慧的小屁孩儿也有点摸到门头。他爹在时,呼来喝去。他爹不在,便躲着丸子。再不敢理直气壮地要求丸子替他做这做那,因为丸子一个不好会打他,是真的揍。
抹了一头的草药,丸子也有些上头。
她披着破烂的衣裳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眯着眼晒太阳。夹杂一身冰雪之气的徐宴回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徐宴:“……”
绿油油的汁水顺着脸流下来,头上一坨一坨的堆着。而顶着这头东西的人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或许是真的挺直了腰杆精气神不一样,又或许是习惯了这段时日两人自在的说话。丸子的肢体舒展随意,便是单单地坐在小板凳上,也有股独特的气质。
或许丸子总是做些古怪的行为,推说是大夫特意嘱咐的。又或许见多不怪,徐宴站在篱笆外看了一会儿,竟然觉得此时的敏丫有点像一只晒太阳打盹儿的猫。
丸子确实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以为徐宴不会太早回来便有些没守住,此时眯着眼看到人逆着光进来,在确定来人后心里一咯噔。
然后徐宴就亲眼目睹了何谓瞬间换脸。
只见丸子从懒洋洋无所谓的表情变成一个讨好中略带拘谨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