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反差萌吧。
《采桑女》演完,团儿收到的赏钱比上场《鲛人歌》更多些,一来是因为围观的人群更多了,二来也是因为喜剧看得人心情舒畅,受众还是比悲剧更广些。
“我倒觉得,还是那曲《鲛人歌》更有格调些。”赵若拙站在薛恪旁边,认真道。
他本是薛恪叫来为苏蘅捧场的,没想到看戏场面火爆,他来迟了只能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只因两人身量比寻常人高些,倒也看得也清楚。
“鲛人女心悦君兮……”赵若拙不知想起了什么,缓缓道:“想不到郡君弟妹还有这等本事,这故事,写得比街头巷尾唱的话本意思深多了。”
薛恪瞥了一眼苏蘅的背影,便想起昨晚她在府中手舞足蹈侃侃而谈,最后又老老实实地承认:“我哪有这本事,这些故事都是书上写的。那鲛人的故事是一位安先生写的,还有前晚演的那出《画皮》,是位蒲先生写的,我嘛,至多就算个改编二道贩子……”
演出结束,人群渐渐散去了,艺人们在幕布后收拾家伙什。
团儿爹拉着团儿来给苏蘅道谢,“来,团儿,给苏娘子磕头。”
与他精湛的胡琴技巧相比,眼前的这个男人显得有点老实得过分,发髻很疏,也显得病歪。团儿没有妈,团儿爹又是爹又是娘,今日把团儿收拾干净了,短短的头发也规规整整得梳好了。
棱角露出来,团儿的男孩相便更分明些。
阿翘阿罗领会苏蘅意思,忙上去挡,“别,别,老丈……言重了。”
“我等本是村落百戏之人,这里撇个架子,那里演个戏儿,有人喝采,便打发几文钱,将就淘几口饭吃。如今我嗓子倒了,班子也就散了。若不是贵人相助,今次一下挣得这么许多钱,这一遭,还不知道要流落到哪里。”团儿爹一低头,稀疏的发髻便歪下来。
“老朽有一不情之请,”他忽然强压着团儿一起跪下,道:“团儿这孩子,聪明、孝顺,当初若不是被我这种没用的人捡了来……要是、要是被哪户富贵人家捡去,教他读书,说不定也能考上个把功,像郎君一般堂堂正正做人,不用被人这样看不起,去哪里都似虫豸般驱赶。”
“娘子是什么贵人老朽猜不到,这遭帮我们,全当玩似的。如今不如送佛送到西,将团儿带走,给他一口饭吃便是……”
苏蘅有点错愕,道:“老丈你先起来说话,我们是正经人,不要人家卖儿鬻女的。”
团儿咬着后槽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犟着不掉眼泪。
“爹,我不走,你别再送我走!若不是你捡到我,我正经的连人都做不了,孤魂野鬼似的,还说什么!我跟着你卖艺,你老了病了,我养你!”
爹跪着要送孩子走,孩子跪着不肯走,苏蘅左右为难。
薛恪不知道何时走到身边,看着团儿犟着的脸和咬得紧紧的后槽牙,淡淡道:“你若只靠卖艺为生,如何能养你爹?他方才说,希望你读书,堂堂正正做人,不用被人驱逐,你分明听到却恍若未闻,这是你的孝顺么?”
苏蘅从未听薛恪这般说话过。他平素冷淡,又有威仪,同下人连话也少说,像今日这般说话,很是少见。
团儿闻言,怔怔地沉默片刻,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金水官邸的人见薛恪和苏蘅回家来,除去原本跟着苏蘅出门的婢子,竟还多带了个少年,道是以后便是跟着郎君的小厮。
府中人皆淡然,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唯有樱儿闲时不轻不重地笑道:“我们府中这么多人伺候郎君和郡君还不够的,这厮儿粗野,来了怕也是笨手笨脚的,伺候不来的,多混口饭罢了。”
阿翘对于自家小娘子做的一切决定都很支持,此刻小娘子和郎君的关系似有所转圜,连带着也就开始支持起自家郎君的决定。
她斜睨了正在为薛恪和苏蘅缝制中秋香囊的樱儿一眼,悠悠道:“小娘子捡回来的人不少,混口饭的人也多,也不差那小厮一个的。”
作者有话要说: ·《采桑女》的部分台词来自《大明宫词》。
第37章 辣椒成熟时
中元节一过, 暑热的天气渐渐凉下来。
热也依旧热,只是那股子翻腾逼人的热浪将息下去,到了傍晚便舒服多了。
苏蘅看着这一盆盆才剪下来的红红绿绿的大小辣椒, 丰收的喜悦油然而生,激动心情无异于过年。
这可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
苏蘅在发现番椒是后世的辣椒的那天起, 就在冥思苦想一个郑重的问题:
第一拨辣椒成熟以后要做点什么菜,才能对得住自己这份子心心念念日夜等待。
一篮子火红的辣椒在苏蘅的眼中已经具象地幻化成了辣椒炒肉酸辣粉辣子鸡火爆肥肠一品毛血旺……
后来还是春娘的话提醒了她。本朝没有冰箱, 食材不易储存,即便是辣椒这样水分较少的蔬菜,若是不风干或做成酱, 也就只能吃半个月左右。
辣椒这么好吃, 当然一年四季都要吃到啦!
苏蘅当机立断,分出一部分品相最好的红辣椒晒成干辣椒,既能吃, 又可以留作种子明年继续种。另一部分大小不规整的做成辣椒酱, 剩下的少部分要么做成泡椒要么现炒着吃。
这样一来, 干辣香辣酸辣三个口味都凑齐了,都能尝一尝。
这几天天气虽不如前些日子热,但太阳依旧大。春娘按照苏蘅说的,将辣椒用线串起来, 挂在靠近阳光却又直晒不到的通风门廊下, 小爆竹似的火红一串串排开, 很是喜庆。
泡椒也简单,各种香料、嫩姜、蒜子、盐、糖备好和辣椒一起倒进坛子里,倒进烧酒等着便是。
苏蘅做的辣椒酱便是前世经常吃的蒜蓉虾皮辣椒酱。这酱也不是外面买的,而是老妈自制的。
蔡澜大师说,“世界上最极致的味道永远是妈妈的味道”, 此言不虚。
苏蘅前世也没觉得自家老妈做的蒜蓉辣酱多好吃,现在自己做,横竖还是以老妈的手艺为参照。
“……现在是寻不着这些材料,其实更复杂的版本还应该放冬菜、泡椒、小米辣、粗辣椒面,那样做出来的话,辣的滋味便更复杂,回味也更绵长些。”苏蘅一面说,一面把切好的青红椒碎、蒜蓉、虾皮和炒过葱头又滤干净的香油混合。
这辛辣扑鼻的气味充盈在厨房内,霸道强烈,甚至在远远的抄手游廊上便能闻到。厨房里的诸人忍不住别过头去打了好几个喷嚏,可是打完又忍不住再闻。
这奇异的浓烈辛香实在是杀馋的一把好手!
做好的蒜蓉辣酱是下饭万能选手,配什么吃都好。对于苏蘅来说,配着暄软的馒头吃,尤妙。
小时候看《武林外传》,什么都不馋,就馋同福客栈桌上的那么一盘大白馒头。
每每看见剧中主角坐下吃饭,苏蘅坐在电视机前也不停咽口水。开了学和同桌一交流,才知道因为看了电视就嚷着让爹妈买馒头回来当饭吃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所以前世老妈每每做了辣酱,总会去街边的馒头摊买上几个松软筋道热气腾腾的白馒头,回家蘸一点新鲜辣酱,配着一碗紫菜鱼丸汤或者番茄鸡蛋疙瘩汤,全当一顿饭吃。
纯粹的麦香配上刺激撩火的辣酱,就像是纯良书生和红衣妖女的组合,看起来不搭,吃起来又让人上瘾。
春娘领着人将入伏后新收上来的第一茬小麦磨了粉,做了炊饼。因为是新麦做的炊饼,又暄腾又劲道,麦香格外浓郁。
本朝的炊饼和蒸饼是一样东西,只因当年为了避仁宗皇帝赵祯的名讳才改了叫法,其实都是后世的实心馒头。
苏蘅想起后世满街的“武大郎烧饼”给自己打出了“东方披萨”的宣传语就有点好笑。无论是在《水浒》还是《金瓶·梅》里,武大郎每日挑着扇笼去卖的都并非烧饼,而是炊饼,也就是现在的实心馒头,跟披萨搭不着边。
而本朝真正的馒头却是有馅儿的,也就是后世的包子。
这古语的叫法在靖康年宋室南渡以后还保留在一些南方的方言里面,譬如在苏蘅前世的老家,依旧还是把肉包子叫做肉馒头。
好不容易做好的辣酱,就那么几罐,宝贝似的,苏蘅自然要献宝似的拿出来和薛恪分享。
“这个与茱萸老姜芥末的辣味都不同,你尝尝。”苏蘅指着眼前的一碟子辣酱,弯起眉眼叮嘱,“可辣了,你要当心。”
苏蘅语气中不无骄傲和得意,既然是辣椒,自然是越辣越好。
这辣椒酱时人是从未尝过的口味,连春娘尝了一口都险些呛到,热得一头汗。
苏蘅口中虽然叮嘱,心里又不免促狭想,要是薛恪呛着了,咳嗽起来一头汗,还那么清俊雅致如珠若玉么?
想罢,又把手边的牛乳往薛恪那边推了推,恐怕他真呛着,牛乳可以解辣。
薛恪先以筷子点尝了味道,又就这酱吃了一口餺饦。
“很好吃。”他轻声道。
尽管辣得脸色有些泛红,但他的风度无懈可击,依旧认真尝过才下得结论,“滋味很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