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司饰说的毕竟有理,旁边的人纷纷点头称是。苏蘅的抗议只得作罢,捧着五色饭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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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早上繁缛的打扮,苏蘅被折腾得没了气性,除了吃东西的时候连续打了好长的哈欠,其余时候总是很配合地坐着,任由侍女和婆子们为她描画妆容、梳起长发,在云髻戴上官家御赐的八株花冠。
被装扮好后,苏蘅起身,这才放下了一直攥在手里的帕子。
那质地精良的锦帕上留下凌乱的褶皱和微微潮湿的汗迹,这才显示出主人的心情并不如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平静和镇定。
然而无人去收拾那帕子,灯火煌煌,囍字红烛恰逢其时地爆出一朵灯花。众人不说话,俱凝眸看灯下的红衣新娘,眼中是难掩的惊艳和艳羡。
王玄同前来宣读今上旨意,长公主、苏璋、苏葵一道来怀璧园中接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苏蘅披上浅绯色的礼服和霞帔,雪白肌肤在红色嫁衣的映衬下有丝缎般的光泽。盛大的珠翠团花冠戴在头上,越发显得蛾眉修长,莹白的脸只有小小一张。司饰尚宫在她的双颊及眉心添点胭脂和额黄,鬓边贴一弯珍珠面靥,这如同调色盘一般的缤纷色彩在她的脸上却成了难以言喻的明媚娇妍。
苏蘅的五官不是最精致的,但组合在一起,却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王玄同笑吟吟地要宣读今上的旨意,宽大繁复的礼服曳地,苏蘅被困住,一时不能下跪。
王玄同见状,笑道:“官家特许郡君接旨不用跪,只听着便是。”
这旨意类似于诰制,传达赞美嘉许和美好祝愿的意思,并不下达实际的命令。
王玄同宣罢,苏葵走过来。
苏葵气色比起阿翘当日的形容好得多了。只是经此一事,到底清损了不少,叫苏蘅看,倒没有从前的富贵花气度了。
只是苏葵走过来时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头扬得高高,看了一眼含笑的苏璋,才朝苏蘅生硬道谢:“那个,上次的桑罗饮和饮食方子,爹爹和我说了,是你的主意……多谢。”
苏蘅看她这副别扭的样子,也不欲和她多言,只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我并不图你的谢意。既是不情愿的道谢,姊姊不愿意说,我也不愿意听,还是免了吧。”
苏葵被苏蘅噎了一下,不由呆住。
她抬眼看苏蘅,或许她早该发现,苏蘅早不再是她印象里那个乖桀、阴晴不定的样子,此刻她全身闪动着陌生而莹润的光彩和与生俱来的从容。
苏葵没来由地觉得哥哥说的话是对的。苏蘅好像真的换了一个人。而自己更不应该在苏蘅册封后出阁、将成为一府主母的日子再招惹她。
正时将至,迎亲队伍正绕过长公主府的东侧。
撒门的糖果、豆谷、铜钱已经铺满地面,分发的酒水、红银碟和利市也洒满花路。
康阳亲自为苏蘅盖上盖头,王玄同领着一众内侍捧着圣旨代表今上亲临,送苏蘅出了阁。
今上赐给薛恪的探花府邸原先是先帝时一位公爵的别院,在汴京城西边,出了阊阖门往金水河的方向走便是。
出阁的新娘子双脚不能沾地,需按惯例在地上铺陈长长青色地毯,直至新房。
透过重重纱织的红盖头,看什么都是晕影。
只在下轿的那一瞬,风卷起盖头的一角,才让她看见眼前站着的身着绿袍的修长人影,手执木笏。
同心结成的红绿彩绢一头挂在新郎手中木笏上,一头牵在苏蘅手里。他徐徐倒退,将苏蘅引入新房。
不知是今上赏赐的进士府邸那样大,还是看不见前路所以心中忐忑,苏蘅这一路像是走了半日,这样长。
进前门,跨马鞍;进中门,坐虚帐;进洞房,夫妻相拜,坐床富贵。
礼官早就候在一旁,欢欢喜喜地捧了大把金银线、彩钱、杂果撒在床帐内。
不一会儿,婚房中的人都随新郎退出去参加外间的婚宴,只剩喜娘端着一柄挑盖头的机杼等在苏蘅身边。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沉沉珠翠花冠压得脖子酸痛、两眼发茫,苏蘅这一天早已疲累不堪。她前世乐呵呵地去吃过人家的喜酒,现在才第一次知道,结婚原来这么累。
桌上龙凤双烛光影在脚下跃动,苏蘅忍不住开口问:“喜娘,我能不能把盖头和冠子摘下来透透气?”
喜娘垂首道:“娘子,这是不合规矩的。”
“那好,”苏蘅妥协。明明是将近五月的时节,身上虚虚的冷汗又冒起来,“那你把桌上的糖点果子拿一碟来给我吃,我有点饿,头晕得难受。”
喜娘顿了顿,心中暗想这朝阳郡主果然是外界传言的那样离经叛道、骄蛮任性的脾气,只得按捺道:“娘子且先忍一忍罢,新娘子怎么能吃独食呢?听外间的声音,想是郎君也该来了。”
苏蘅只觉得又累又虚,又气又急,心中浮起薄薄怒气。
人一急就容易暴躁,苏蘅不由脱口道:“我要吃东西,为什么要忍?新娘子又不是等着被人开封的礼物,凭什么为了等他就一动不动?”
喜娘不语,以此表示反对。
苏蘅见她不答话,声音提高了些许:“从今早晨起,我到现在只吃了一点点东西。他在外面觥筹交错,自然是饿不到;别的女子如何我也管不着,但我不行,我饿不得,这碟糖点你拿是不拿?”
喜娘还是没说话。
室内默然片刻,一碟桂圆红枣糕伸到苏蘅盖头的下缘。
这红枣糕里放的东西都经过精心挑选,取“早生贵子”的意思。红彤彤的大枣去皮、去核,捣成泥,拌上红糖水和面粉蒸熟,撒上研碎的胡桃仁、松子、桂圆干,果香夹杂着红糖的馨甜甘香悠悠升上来,钻进苏蘅的鼻子。
苏蘅不说话了,用左手略撩起盖头,腾出一个小空间,右手伸过去拿了个红枣糕,香软蓬松,甜而不腻。
她飞快吃了一个下去,甜味从舌尖发送指令传向大脑,腹中的饥饿感顿时被抚慰了。
“喜娘,再麻烦一下,能给我倒点水吗?”苏蘅抚了抚胸口,刚才吃得有急,“有点噎。”
对面那人沉默,半晌不语。
苏蘅忽然愣住。
有点不对,喜娘怎么穿着一双男子的黑色皂靴?
这时,对面的人用机杼轻轻挑开苏蘅的盖头。
薛恪站在眼前,一张清俊的脸,带着微微的酒气和酡颜。但即使喝醉了,依旧站得很直,鹤一般的挺拔身姿。
他低下头来看她,淡淡开口,“这里没有水,有交杯酒,你要么?”
作者有话要说: 苏蘅:肚子一饿,六亲不认┗|`O′|┛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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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十六章习俗衣饰参考《东京梦华录》、《梦梁录》、《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有改动。
第17章 往事不如烟
气氛有一瞬尴尬的凝滞。
喜娘早不见了人影,苏蘅不知道薛恪进来多久了。
苏蘅再渴,也不可能拿酒当水喝,何况那还是交杯酒。
她没应声,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许是天气热,苏蘅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半晌问:“你进来多久了?”
“不久,但足以听到郡君的话了。”他脸上有很淡的笑容,道:“新嫁的女子自然不是任何人的礼物;但同样,新郎也并不是你以为的在外面觥筹交错。除了那几杯敬来的酒,这一整日,我也是水米未进。”
苏蘅敏锐地注意到,他客气地尊称她为郡君,而不是娘子。
想必这一场婚事,觉得突如其来的不止她一人吧?
眼前的男子是天生的一副纯情皮相。映着淡淡月光,他五官宛如刀刻般,瞳孔颜色却接近浅茶棕色,因而显得眼神格外深邃。
苏蘅本能地挪开自己与薛恪对视的目光。
苏蘅前世在职场上见过太多喝醉甚至装醉的男人,一喝酒就得意忘形,讲段子、开腔、揩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急色。
而眼前的男子仿佛喝了不少酒,可身上虽有酒气,眼神却极清明。
他是那种少见的能把醉意压在酒意之下的男人,克制,冷定。
苏蘅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微妙却直白的压迫感。
薛恪没有坐在苏蘅坐的喜床上,而是在旁边的交椅上坐下。依旧是笔直的脊背,右手按在膝上,左手微屈搭在绿袍的一侧。
他同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和分寸。
苏蘅分明看到了对方的唇角勾了一下,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而这薄薄的笑意中流露出她琢磨不透的疏离意味。
元夕那夜,惊鸿一瞥,她竟想不到自己会嫁给他。
为什么她见到薛恪的时候都是饿得发晕的时候啊?
苏蘅心中默默叹气。这样真的很糗,而且在气势上就落了下风啊。
但是无论如何,还得多谢他刚才递来的那碟红枣糕,否则自己恐怕要成为大宋第一位饿晕在结婚当夜的新娘了。
苏蘅揉了揉酸胀的脖子,努力缓和气氛,道:“郎君好客气,叫我阿蘅就好了。”
——自然是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