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的父亲乔·林恩,曾是霍华德大公麾下的侍从,为保护大公失去了双腿。事后,他拒绝了大公的赏赐以及进入郁金香庄园做事的邀请,只求了一个许可——让自小热爱学习的女儿依兰进入艾维学院。
依兰压下了心头的情绪,微笑道:“真诚祝愿你也得到这样的‘福气’。”
说完,拎起棉布裙摆草草施个礼,绕向教室门。
学院中已亮起了龙晶灯,龙晶的光芒如此耀眼,罩上厚重精致的磨砂云母四方灯罩后,依旧令整个学院如同白昼。
再不走,天真的要黑透了。
好不容易解决了琼斯小姐,依兰可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
“保罗,拦住她,入夜再放走。”莎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傲慢之中渗着恶毒,“黑夜与你的发色才相衬呢。平民小姐。”
保罗是莎丽同父异母的弟弟,私生子,人高马大营养过剩,往门口一杵,依兰根本不可能强闯出去。
依兰知道,班上的贵族同学没有一个会帮她说话。果然,所有人视她为空气,他们保持着优雅仪态,从保罗身边逐一离开。
夜幕缓缓降下来,天空只余少许不甘退休的深青色。
学院中光辉灿烂,依兰感到寒冷。
“我会看好她,莎丽姐姐。”保罗甩了甩他那头遗传自母亲的、象征着劣等血脉的红发,“您先回去,夜风太凉,为这个平民生病不值得。”
“很好。”莎丽昂头离去。
教室里只剩下保罗和依兰。
依兰抿着唇,压下心头的愤怒,细细回忆莎丽的言行举止。
总感觉莎丽今天的神情过分狠戾。
该不会要让保罗对她做些什么吧?
依兰瞳仁微缩,看向面前这个四肢健壮,面孔粗犷的红发青年。十五六岁的青年,看起来异常亢奋冲动,脸上浮着酡红,喘气的声音也比平时粗重许多。
“太好了。姐姐终于走了。”保罗搓了搓手,“小依兰,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这个牛犊般强壮的红发私生子,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野兽在择偶期特有的亢奋气息。
依兰警惕地退了一步:“你想做什么?这是学院。”
只见保罗嘿嘿一笑,神秘地说:“我约了一个丰满美人,今晚去她家。得亏你打发了琼斯老处女让她及时放学,否则我一定迟到,再上不了床。不说了,我们一起从后门开溜!”
依兰:“诶?”
保罗怪异地瞪她:“喂,小依兰,你该不会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兴趣吧?醒醒!就你这猴子一样的身材?”
依兰:“……”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迅速离开了艾维学院。
学院后门正对着西区,站在雕满了常青藤图案的大铁门下,向西边望,感觉就像背负着天堂,凝视能够吞噬生命的黑暗深渊。
虽然天光还剩最后一丝,但西区已沉入了漆黑夜色中。
保罗抿了下唇,略有几分迟疑:“我说小依兰,你也别太相信维纳尔。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肯定不会舍得让你住在那种地方。”
他抬起手,指了指西区。
依兰郁闷叹息:“保罗,我无意成为维纳尔的情妇。我虚岁只有十五。”
因为营养不良,甚至还没有开始发育。
“我主要是想说。”保罗挺起了他的胸膛,“你也知道我不爱你,所以我更不可能对你有什么同情怜悯——我是绝对不会陪你去走夜路的!”
依兰:“……我非常明白。”
大约是出于一丁点的愧疚心,保罗悄悄告诉依兰:“最好别和维纳尔走太近,我无意中听到父亲提起,维纳尔有可能要和某位公主订婚了。女人的嫉妒心,你明白的。”
他耸了耸肩。
依兰囫囵点点头,向着西面跑去。
对于她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只有一件——趁着还有一线天光,赶快穿过那条巷道。
第2章 交换身体
依兰顺着皇后大道跑向西区。
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起来,胸口好像塞进了沉甸甸的铁块,散发出铁锈的味道。
左右两旁密布着照明的路灯,精致切割过的磨砂灯罩让龙晶的光芒均匀柔和地洒满了整条大道,路面和路边的矮花树丛都像是镀了金沙一样。
这里接近西区,贵族们很少踏足,整条大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只有宪兵队的骑士们骑着金鞍的高头大白马在巡逻。
清洁、安全、富丽堂皇。
东区的夜,像天堂。
不过这是贵族和富人们的天堂,依兰的天堂在前方的黑暗背后,那才是属于她的天堂。
‘得赶在天黑透之前回去,要不然妈妈又要担心,她一担心,就得找茬和爸爸吵架……我可不想一边啃干面包一边给他们调停,那样容易噎。’
依兰这样想着,唇却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她纵身一跃,毫无留恋地跃出光明灿烂的东区地域,落到了那条闻者色变的暗巷中。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灰石砖,许多地方已经被雨水侵蚀成了坑洞,藏满霉斑。如她所料,又有人趁着下雨天把污水倾倒进了巷子里,幸好贫民窟没什么油水,地面倒是不滑。
光明很快就被依兰抛在了身后。
她敏捷地踩踏着那些还算平整的砖面,脚尖一点,飞速掠过,像一只灵活的小鹿,奔跑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
最后一丝鸭蛋青的天光,帮助依兰模糊视物。
深入巷道两百来尺之后,她发现前方左侧蹲着两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人。
混合着酒精味道的馊臭向她飘过来,她听到其中一个人问:“就搞这个妞?”
另一个沙哑的公鸭嗓冷笑着回答:“没错,是依兰·林恩。上!”
两个人从阴影中起身,看身形就知道是干体力活的男人。
醉鬼和流浪汉欺负女孩子的事故偶有发生。西区的女孩子们都非常谨慎,夜里一般不会单独出门。
依兰心脏一沉,急忙掉头跑。
身后并没有传来追击的脚步声。
依兰微微松了一口气,想来两个醉鬼只是随口一说。
他们要是追上来,她肯定逃不掉——饿着肚子跑了这么久,她的体力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身体像灌了铅似的。
没跑出多远,就见巷道另一头也出现了高大的身影,挡住她的路。
依兰停下脚步,心跳急速加剧。
她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滩稀泥,一颗心重得像铁块,仿佛能够穿过整具身躯,落到脚底去。身上的薄汗仿佛结了冰,冻得她瑟瑟发抖。
身后,两个醉鬼踢踏着靴子,围了过来。
“速战速决。”公鸭嗓阴声说道,“别出什么岔子,我等着要钱。”
他的同伴不耐烦地说:“你们先上,我可没办法快起来。完事你们去交差,我迟些来。放心,这妞脖子细得像鸡崽,我单手都能掐得断。”
依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打鼓。
这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买凶,毁她清白,害她性命。
是谁这么残忍恶毒?莎丽吗?
三个男人形成了包围,把依兰逼到墙根。
最后一丝天光彻底消失了。
断了依兰后路的那个高大男人点燃了煤油火炬,非常紧张地说:“确认一下,别弄错了。我,我从没做过这种事……光明女神在上,保佑我们千万不要被人抓住。”
在煤油火炬的照耀下,男人们的面容看起来很像传说中的魔鬼。
依兰后背一凉。
触到墙壁了。退无可退。
“你们就不怕光明女神降罪吗?”依兰质问。
“呵呵,”公鸭嗓冷笑,“光明女神只眷顾贵族,看不见贫民窟。”
凶徒逼到三尺之内。
火炬上爆起一簇小火花,依兰那对黑宝石般的眼珠忽然顿住,愣愣地望向三个男人的身后,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手执火炬那人头皮发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后脑,抖着嗓子问:“她在看什么?”
“这招过时了。”公鸭嗓啐他,“就只能骗你这样的蠢猪转头去看,她好逃跑。动作快点!没用的胆小蠢猪,你先上!快点上!”
他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正常。
但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察觉不对,因为他们自身状态也不大好。
拿煤油火炬那个得用双手握住木柄,才能勉强维持火光不晃,他的脑门上流下了冷汗,看起来比依兰还要惊慌。
醉鬼则双眼通红,喃喃念叨:“快、快、快……快轮到我!”
公鸭嗓的目光闪烁得厉害,眼睛里冒出了幽幽绿光,以及残忍的杀意。
依兰收回了视线,她的脑子好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正冷静地寻找逃跑的机会,另一半,情不自禁地回想那道惊鸿一瞥的身影。
就在三个男人的身后,短暂地出现过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
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下,火炬的微光模糊照出了半张脸。
大部分面容被斗篷的阴影笼罩,只能看见唇和下颌。
极其苍白冰冷的线条,像白瓷上的釉。小半幅容颜,远比光明女神的雕像更加完美。
唇色极淡,却无损它的绝美。微垂的唇角,带着彻底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