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扬起头,凝视对方的眼睛:“尊敬的骑士大人,我的父亲,乔·林恩,曾是霍华德大公的侍卫,在没有失去双腿之前,他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剑士。”
这是事实。
她的黑眼睛里氤氲着水汽,自嘲地说:“我父亲曾经为了保护大公失去双腿,他的女儿今日保护了大公之子,难道要失去生命吗?”
这也是事实。
用两个事实,误导别人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她的剑术习自父亲。
维纳尔匆匆赶来,站在依兰身边。
“她说的,千真万确。”维纳尔急促地说道。
依兰有些吃惊地发现,在这个戴着金色面具的骑士面前,维纳尔是收敛着气势的。
“维纳尔,”碧眼骑士缓慢郑重,“你为她作保?”
“是的。”维纳尔丝毫也没有犹豫。
骑士收回了长剑,转身离开。
“他是谁?”依兰疑惑地望着骑士的背影。
“嘘……”维纳尔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出小插曲略微缓和了依兰和维纳尔之间的尴尬。
依兰偏头望了望小公爵,心想,救命之恩换三份牛排,应该不算过分吧?虽然是恶魔出手救人,但消耗的可是她的体力,受损的也是她的肌体。
仿佛读到了她的心声一样,维纳尔低低地开口:“救命之恩我不会忘。你的要求,我会慎重考虑。但是那很困难。”
“诶?”依兰愣住。
她还没开口呢?
维纳尔大步离开,背影有一丝狼狈。
这意思是……牛排没了?
依兰万念俱灰。
她颓丧地耷拉着眼角,像游魂一样晃到了詹姆士导师的身旁。
这位聪明绝顶的元素魔法导师已经用清洁刷把石碑洗刷得干干净净,雕在石碑上的方程式对称漂亮,一眼望去,就像一个繁杂的大图形。
依兰的目光忽然顿住。
从前看到方程式,总会被那些代表着小数点之后十来位数字的恐怖符号支配,满脑子里只有鬼哭狼嚎。但是今天,它们这样刻在一方古朴的石碑上,让她下意识地忽略了局部,只看整体。
这样看,它真的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导师,”依兰问道,“我们学的那些方程式,是不是都被誊抄了无数遍?”
“当然!”詹姆士摸着光滑的秃顶,“羊皮卷只能保存数十年,如今看到的,都是一代一代祖先传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呢!当然,此刻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几千年前的原始样本。噢,据记载,那是元素魔法最为光辉灿烂的时代,最强的魔法师甚至可以冻住大海!”
依兰心中暗暗地想,所以现在接触到的那些方程,都在传承过程中变形了。
虽然数字和符号没变,但明显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眼前的石碑就不一样,上面的方程式是一个整体,有一种独特的韵律。
依兰盯着它看,心跳越来越快,身体里丝丝地蹿动着电流,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是什么呢……
詹姆士见到自己的学生看着魔法方程看得如痴如醉,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为人师者,所求不过如此。
维纳尔想要开口说话,被老学究一把拽到旁边,禁止他出声打扰专心致志的依兰。
小公爵:“……”忽然之间,好像自己的地位连跌了好几个大断崖。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
有一名骑士对同伴喊道:“把干粮给我抛过来!”
依兰脑海中猛地闪过一道灵光。
她睁大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
“难道有什么发现吗?”秃头导师詹姆士激动不已。
“干粮。”依兰说。
詹姆士:“……”
照顾好这两个孩子是他的职责,他屁颠颠走回自己的马车,取出三袋干粮。
“抛给我。”依兰喊道。
詹姆士把干粮抛成一条弧线。
依兰随手接住了它,黑眼睛里再次闪起了光。
老学究詹姆士一看就知道这是智慧的光芒,他拎着法师袍的下摆,蹬蹬跑到了依兰面前:“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这位狂热魔法爱好者并不以向学生求教为耻。他常常说,在魔法领域,每一个人都还是孩子。
依兰正要开口答话,忽然目光一呆,举起手中的干粮袋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天哪这是牛肉!”她惊呼出声。
干粮居然是牛肉?!
什么新发现,什么元素魔法方程,全部抛于脑后。
她拆开了布袋的系绳,摸出一条牛肉干塞进嘴里。
“呜呜呜……嗷呜!吭哧吭哧!太美味了!”
詹姆士眼角直抽。
维纳尔弯起食指抵着下唇,微笑着背过身去。他发现,自己的心可恶地再次悸动——她怎么可以这样,冷酷和可爱,竟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并存吗?
啃完一条牛肉干后,依兰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自己,立刻系上袋口,悄悄把没吃完的牛肉干塞进怀里。
熏干的牛腿肉,实沉又喷香,必须带回家给妮可老林恩都尝一尝!
吃了肉,该干活了。
“咳,咳,詹姆士导师,我的确有所领悟。”依兰挺起藏了牛肉干的胸脯,伸出一只手。
忽略周围的一切,忘记魔法有多难,忘记方程式有多复杂,只凭着本能和直觉,感受图案中整体的、合一的韵律……
‘水。’
精神力聚焦了一瞬间,然后猛然涣散。
一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水珠出现在依兰的掌心。
“噢!”詹姆士震惊地捂住了嘴,眼角飙出泪花,“天哪!孩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10章 波涛汹涌
依兰用指尖轻轻触了触掌心的小水珠。
它太小了,一碰就没。
这是一个奇迹。
“只有将所有元素魔法方程全部掌握,并且融会贯通,才有召唤元素魔法的可能”——教材里都是这么写的。
可是很显然,依兰只学过少少几个魔法方程。
“噢,天哪,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詹姆士激动得语无伦次,“小依兰,如果你能教会我,我就把导师位置让给你,以后你来教大家元素魔法!”
依兰正要解释,忽然发现维纳尔的脸色变得很差。
他很迟疑很缓慢地对她摇了摇头,幅度小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她的心‘咯噔’一跳,糟糕的直觉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浇灭了心头的喜悦。
她定定神,说:“我再试一次!”
她假装聚精会神。
秃顶的詹姆士紧张得搓手,两只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嘴唇轻轻翕动,替自己的学生祈求好运。
骑士们也在注视着这边的状况,每个人都屏着呼吸,好像站在了宝库的大门口。
元素魔法如果能够变得简单易学,那可真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它的意义非同小可,比起把岩石变成龙晶,更要重要一万倍!
可惜依兰的手心里再也没有出现水滴。
很久之后,她泄气地放下了手:“不行。”
看起来,刚才的事情只是一个误会。
维纳尔指着头顶上方带露水的白枫树,耸了耸肩,平易近人地打趣:“白高兴一场。看来,是风之子开了个玩笑。”
语气和姿态都有一点小小的不自然。
詹姆士导师摸着秃头,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立刻就振作起来,伸出巴掌拍了拍:“嘿!不要垂头丧气!继续干活!平平淡淡才是人生,指望着奇迹,那可是活不下去的!”
“是,导师。”
依兰和维纳尔取出羊皮卷,默默誊抄石碑上的方程。
她时不时就望着它入迷。
她已经感受到了魔法的真谛,半只脚触碰到了真理的大门。
元素魔法方程,确实是通往魔法的道路。
就像一袋干粮从空中抛过来时,人们可以通过总结抛物线的规律,列出算式,精确计算出干粮的落点。
元素魔法方程也一样。
依兰已经感知到了。魔法是一种‘存在’,先贤凭借本能,用方程的形式来完美呈现这种‘存在’。元素魔法方程就是帮助人们感知到元素魔法的工具,它其实就是一种象征、一个符号,对于初学者来说,正确的使用方法是——直觉。
就像不必通过计算,直接伸手接住抛过来的干粮一样。
依兰相信,只要想通了这个道理,很多人都可以对着石碑施展出人生第一个元素魔法。
眼前这块石碑,喻意就是‘水’。
先贤找到了‘水’的真意,用元素魔法方程把它表现了出来,供人直观地领悟它,这,才是真正的魔法奥义!
依兰悟了,但是暂时只能把它藏在心底。
“皇家博物馆中,还珍藏着其他的古代魔法石碑吗?”依兰问。
“当然,”詹姆士骄傲地说,“昨天教你们的那一课,正是八年前我亲自从山丘郡抄录回来的!一个符号都不会有错!快抄,照我教你们的方法。”
依兰顺嘴拍了一通马屁。
视线落在手中抄得密密麻麻的羊皮卷上,她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