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玉凉凉看了他一眼,“你不用担心他会伤心,因为他老人家已经没了。”
宗宝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道,“那你就更不能把我押送到府城了。我爹地下有知,看到我坐牢,他不得心疼死啊。他最疼我了。我小的时候,他将我抱在膝头喂我饭吃,还哄我睡觉,还给我……”
婉玉定定看着他,就连呼吸都忘了。宗宝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得住了嘴。
婉玉声音有些发抖,“你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些?我爹走的时候,你才一岁多。你不可能记住这些。”
宗宝眼神躲闪,急中生智找个了理由,“是我娘告诉我的。我爹走后,她就是跟我说我爹有多好。”
婉玉一怔,好像也有可能。
谢子忠却没被他糊弄住。刚刚宗宝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心虚,他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又觉得这人古怪的很。
刚开始他还觉得这人疯了,可是现在瞧着又很正常,还有些急智,哪有疯子的迹象。
甚至连一岁多的事情都能记住。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他突然福至心灵问,“你是如何从周家村到这山上落草的?”
宗宝还在想说法,谢子忠去一脚踢在旁边那个土匪身上,“你来说!”
那土匪一口血吐出来,心口疼得一抽一抽地,当下也不敢撒谎,“是他自己变成小乞丐,跪在山脚求老大收留的。”
谢子忠以前也偷偷看过志怪。书中说有些人可以生而知之,难不成这人也可以?
那他偷偷从周家村跑出来也能说得通了。
七岁大的孩子要是刻意躲着大人走,还真有可能不被人发现。
虽然宗宝身上有许多可疑的地方,但谢子忠不打算过问。左右也是要坐牢的人,问那么多做什么。没的浪费时间。
他已经将这二十个人串成串,将绳子系到马车后头,“走吧,你就算说破大天,也得跟我们去府城。你抢劫别人时,就该想到这一天。”
宗宝见谢子忠铁了心,哐哐磕头,额头已经青了,“大姐,大姐,你行行好,就放了我吧?”
婉玉收回视线,在边城这么些年,她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跪下求饶这种方式根本激不起她半点涟漪。
她收回视线,抽出剑,冷冷道,“你们要是敢逃跑,我手下绝不留情!”
谢子忠挥了下鞭子,驱动马行走。婉玉拿着剑跟在旁边,谨防这些人割断绳子逃跑。
在路上,宗宝将婉玉骂得狗血淋头,什么难听骂什么。婉玉却依旧无动于衷。
中途吃饭,谢子忠解了一个土匪的绳子,让他帮忙埋锅做饭。宗宝要跟婉玉单独说话。
婉玉带着他到旁边,宗宝知道这个姐姐与自己没有感情,她不会放了自己。
他开始报复她,“你以为你娘真的疼你吗?”
婉玉就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她娘对他好不好,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置喙。这是没话找话吗?
婉玉不打算交谈,却听宗宝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前生她可是将你卖给一户人家当了童养媳。还有二姐三姐一个卖给了太监,一个卖进了青楼。她心狠着呢。”
婉玉觉得这人是真的疯了,居然会说出这种没有根据的疯话,什么前世今生,她只信自己,“我娘对我怎么样,没人比我更清楚。你想挑拨我们母女之间的感情,你用错招了。”
宗宝心急如焚,他明明说的都是真的。她为什么不信?她应该信啊。
以那人的性子,她被休后,无以为生,只会将主意打到她三个姐姐头上。
瞧瞧这人不就是卖进军营当兵了吗?要是过得好,谁去当兵呢?
婉玉不想再搭理他,倒是谢子忠听不下去了,前世今生都扯出来了,他这是不想活了吗?而且听听说得什么屁话。
还将女儿卖进青楼,京城谁人不知武安侯夫人最宠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谁都能做出这种事,唯独她不会。
他刚刚还猜测这人生来知之,看来是他傻了,这根本就是个疯子。做的事也是疯事,哪有任何道理可言。
谢子忠踢了他一脚,“她娘那么疼她,也难怪她会不肯搭理你。你哪只眼睛看到你大姐过得不好了?她现在可是个将军。前途无量。”
宗宝不信,“她娘要真疼她,为什么让她当兵?”
“你大姐乐意呗。”谢子忠又笑了,“而且你娘怎么就沦落到卖女的地步了。她自己开铺子挣钱,养活四个女儿。后来还嫁给了武安侯。日子过得好着呢。”
宗宝这下子是彻底呆住了。他难得聪明起来。
他之前一直以为是他爹糊涂,将他娘休了,才导致自己后半生享不了福。
原来他误会他爹了,不是他爹,是他娘也重生了,而且她不肯要自己,所以连两年时间都等不了,就离开了周家。
为什么?
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她让他入选了《二十四孝》,成了万千母亲的楷模。
她死后,他甚至请来了上百个和尚给她唱了三天三夜的经。
他为她披麻戴孝,为她摔盆摔瓦。他到底有哪点对不起她?
电光火石间,他还真想到几件对不起她的事。
是他守灵时,只顾着装样子,根本不是真心为她祈祷?
还是他在她头七时,与小妾欢好,弄出了人命?
亦或是他在丧母期间没有戒荤?
没有人给他答案。
一行人步行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府城。
婉玉将这些人丢到府城,就带着谢子忠离开了,哪怕宗宝如何求饶,都没能改变她的心意。
有因才有果。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既然他抢了那么多人的钱,那他就该坐牢偿还自己的孽债。
“回去后,不要将这事告诉任何人。”
谢子忠点头答应。家丑不可外扬,他还是知道的。
两人回了京城,各回各家。
婉玉受到家人一致欢迎。燕三娘以及三个已经出嫁的妹妹第一时间带着夫婿和孩子回了燕家。
婉玉也首次见到她的婉怡和婉月的夫君。
婉怡的夫君确实如母亲信里写的,是个斯文俊秀的才子,张嘴闭嘴都是诗,却没有孤冷高傲的感觉。听说他家老爷子非常开明,人还活着就给几个儿子分了家。婉怡夫君是老小,不跟长辈一块住,两人就搬到京郊院子,一块种田养花,每天吟诗作对,过着神仙日子。
婉月的夫君是个六品小官,他家与燕家有些相似。他也是早早丧母。他后娘这些年只得个女儿。这没了儿子的女人腰杆就硬不起来。再加上还有个女儿要依靠继子与婉月。对婉月就有种讨好的意味在里面。
婉月对她也算不错,将府中诸事交给她来管,自己一心打理外面生意。在几个女儿里,婆媳关系算是最和谐的。
且不说大人们了,得知家里最厉害的姨姨回来了,孩子们全都围了过来。纷纷问她,带兵打仗的事儿。
婉玉何时见过这么多孩子围着自己,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她这囧样倒叫其他人一通好笑。
外人口中叱咤沙场,杀敌万千的女将军竟被几个孩子弄懵了。怎么看怎么滑稽。
另一边的谢子忠就没婉玉这么好的待遇了。他刚回家就被父母轮番逼婚。
“你见谁家三十七还没成亲的?你怎么就一点也不着急呢。”
“你爷身体已经不好了,他就想在自己走之前,看你成亲生子。你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能办到?你个不孝子!”
……
全是指责,谢子忠烦不胜烦。
幸好皇上还念着他,第二天就招了他进宫。
“婉玉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求皇上赐婚。”
他是不指望父母会向燕家提亲,担心父母不仅不帮他,还会火速给他定别的姑娘,到那时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赐婚倒是没问题,但皇上还是要问问,“婚后呢?你还要留在边城?”
谢子忠点头。
皇上揉了揉眉心,“那边城就那么好,勾得你连家也不回?”
谢子忠抿了抿嘴,“皇上也知道我是个笨人,根本不会读书,我要是在家,爹娘都会不开心的。”
皇上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封谢尚书当府尹时给自己惹了那么多麻烦,最终将他调到礼部。耳根子才算清静了,他倒是能理解自己这个伴读了,“行,看在你从小替朕抄那么多书的份上,朕允了。”
谢子忠喜得跪下连磕三个响头。
皇上又问起边境的事儿,谢子忠一五一十答了。皇上勉励他几句,就让他退下了。
没两日,宫里下来赐婚圣旨。
谢家接到赐婚圣旨,谢老爷当场晕倒在地。
谢尚书以前在京兆府任府尹,曾经当过婉玉的上司,对婉玉就看不上眼。哪怕婉玉不输其他男子。他还是有偏见,觉得她定是用了下作手段才勾得那些犯人低了头。
没想到皇上居然将如此粗鲁的女子赐给他儿子当媳妇。偏偏他还不能抗旨不遵。
谢尚书打落牙齿和血吞。
谢尚书这态度也影响了谢家其他人,总之谢家对这门婚事是不乐意的。谢夫人带着官媒到燕府纳采,那态度更是傲慢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