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穿
京城里的诗会啥的,孟元一般是不去的。
当日尹杰续娶,孟元的名字曾传遍京城,但他并未在人前露过几面,是以在场并未有认出他的。
那少女上下打量了孟元一番。
少年约莫六尺高的样子,身形挺拔,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皮肤比之寻常男子要白,眼窝的轮廓很深,鼻梁挺直呈一道优美的弧度,唇是一种不常见的深红色。
一袭简单的青衫,除去腰间的玉佩,再无多余的配饰。
少年沉着一张脸,清俊的面庞笼罩着一层阴云,像是很多落魄书生的样子。
大概了解了少年的身份,少女“吃吃”的笑了:“公子怕不是瞧尹二小姐嫁妆丰厚,看上她了吧。”
孟元冷冷的瞥了少女一眼:“姑娘慎言!”
“难道不是吗,那公子现下进来说这番话所谓何意?”少女勾唇笑道,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样子。
尹洛依换了套红色纱裙,血迹染在上头,很难分辨出来。透过她不断苍白的面容,孟元觉着尹洛依此时应该很不舒服。
孟元心脏一紧,再没了应付的心思,直接切入正题:“刚才我听姑娘说‘没人会娶让家宅不宁的女子’,在下认为姑娘这番话很没道理,这才进来斗胆一言。”
“噢,愿闻其详。”
少女眉毛又长又斜,眉毛上挑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很不舒服的倨傲。
孟元缓缓说道:“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自家都无法治理好,因个小女子就能乱了家宅,朝廷哪还敢用这等人‘治天下’。”
“尹二小姐出身高贵,怎的也不会草草配一匹夫,再怎么也得有个一官半职的。既是朝廷命官,自然是能‘治国’,会“齐家”之人。”
孟元辨艺一课修的不错,一直是书院里第一,这小姑娘想从他口下讨着好,未免有些天真了。
少女想说些什么反驳孟元,思索了半天也找不出反驳的话。这少年说的句句在理,再说下去倒显得她不依不饶了。
大和尚重重的撵着手里的木珠,没有被搅局的恼怒,反而露出了个慈祥的笑意:“公子真是心善,愿为了这位女施主失掉君子气节,贫僧实在佩服。”
少女们这才恍然想起,大丈夫是不插足后院之事的,整日流连于后宅琐事,这算是什么君子作为?
“大师会错意了。”
“哦?”大和尚听见这句话愣了下,随即问道,“施主这是何意?”
“小子的父亲在小子幼时就已故去,是母亲一人把小子拉扯大的,我知道她到底有多辛苦。”
孟元深吸了口气,抛开脑子里的回忆,继续道:“所以,将来我的身边只会有我妻子一人。母亲必定会很喜欢她,就是娶了命中带煞的女子,也未必会闹得家宅不宁。”
“就如同小孩子打不到树上的枣子,又要怪树高是一个道理。不过是说这些话的男子自家没本事,把罪过都推到女子身上罢了。”
孟元这些话不只是为了帮尹洛依说的,而这本就是他的打算。
当年孟元任参知政事,入主内阁,位同副相之时,提亲的人都要踏破他家门槛了。
但他从未倾心过哪家姑娘,只一心扑在朝政上,多少人在暗地里猜测孟元是不是有那方面的隐疾才不敢娶妻的。
听了孟元这番话,尹洛依觉着,孟元当时只是还未遇到那个她罢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虽只是个美好的幻想,到底十来岁的少女总会有关于爱情的美好憧憬。
现在竟有男子当众表示只要“一双人”,连带着她们看尹洛依的神色由鄙夷转为羡慕
孟元朝大和尚拱了拱手,拧着眉问道:“小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师赐教。”
“施主请讲。”
孟元瞥了那位少女一眼,说道:“这位姑娘所说的‘家宅不宁’之人,是指的尹二姑娘?”
大和尚颔首应了。
“不知大师是如何推算出来的?”
大和尚不知孟元打得什么主意,觑了孟元一眼,回道:“先前贫僧已经解释过了,是根据签文推算出的。”
“大师可否把签给小子看看。”
大和尚把竹签递给孟元,孟元把拇指附在上面仔细的摩挲了一番,指尖的触感验证了他心中的某种猜想,微勾的嘴角预示他此事的心情不错。
“佳人觅良婿,对月饮芳醑。”孟元一字一顿念出竹签上一列细密的小字,哈哈笑道,“这分明是一道上等的好签。”
“施主此话怎讲?”
孟元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的眼神”睨了大和尚一眼,又看了一遍上面的签文,才说道:“佳人得觅良婿,夫妻二人夜半对月饮酒,何等旖旎享受。大半夜不睡觉陪对方月下饮酒,不是爱到极致谁能做到?”
大和尚被噎得说不出话,愣愣的拨动手串,半晌才道:“施主好会强词夺理。”
愤怒的词句让大和尚以一种温和的语气说出来,极像平日里长辈教训晚辈,到真有几分做实了“强词夺理”。
厅堂里挤满了人,外面太阳很大,尹洛依觉着她现在身处一个巨大的蒸笼。她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汗水糊满了掌心。
趁着说话的间隙,孟元一点点往尹洛依的方向挪,到距尹洛依十步外的地方才停下。
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孟元的脸色愈发阴沉:“大师确定这只竹签是尹二姑娘抽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和尚拨动手串的速度更快了,“施主这话是说贫僧调换了女施主的签,故意污人名声?”
“施主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贫僧和这位女施主素未谋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贫僧又有何理由这么做?”
孟元“哼”了一声:“这就要问大师了。”
大和尚面上的神色有了轻微的零乱,孟元趁着大和尚晃神的刹那,一掌袭向大和尚。大和尚抬手一档,有个小小的竹片从他袖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大和尚眼神瞬间变了,先前温和慈祥的面容覆上了一层阴云,一双眼睛不复从容,里面直直的朝孟元射出道道寒芒。
孟元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竹片,竹片很旧泛着一股子黄色,上面空落落的,只书“地久天长、同心比翼”八个字。
“大师这是何意?”孟元伸手把案几上的签桶握在手中,“该不会是大师无意间揣到袖子里的罢。”
大和尚刚要说是,就见孟元将签桶里的竹签一股脑全倒在案几上。孟元从中随意扒拉出一只竹签,把先前的两只放在一起,不紧不慢的道:“同样的竹签有两根,色泽字迹都一样。”
孟元换一只手拿尹洛依“抽”的那只,少女们定睛一看,发现这根竹签比起其他的明显要新一些。
凑近竹签闻了闻,孟元更是笃定了自家的猜测:“这根竹签上用的墨是上等的松香墨,显然上面的字是今日才写的,竹签上还留有极浓的松香味。要是大师不信,大可去请位读书人检验一番。”
*
大和尚回到自家住的院子,一进门就急急的把门摔上。径自走到角落的大床边,弯腰趴在地上往里探,吃力的从床底下拉出个黑木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密密麻麻堆满了金块,粗略一看,怎的也有五百两的样子。
按照现下的物价,寻常的五口之家一两银子就够他们三月嚼用。朝云寺香火却实旺盛,不过怎的也付不起这么丰厚的“俸禄”。
大和尚拉开衣柜,随意从里面拿出块布料,草草的把木箱包裹住了,跨在手上就急急的跑出门。
刚要走出大门,十来个高壮的年轻人一字排开,挡住了大和尚的去路。
大和尚吓得腿都软了,一边作揖一边讨饶:“诸位好汉,有什么事好好说。”
容儿扒开挡在前面的家将,冲到大和尚面前对着他的腿狠狠的踢了一脚,鼓着腮帮子骂道:“叫你欺负我家姑娘,叫你污蔑我家姑娘的名声,叫你……”
“行了。”孟元走进来打断容儿,双目直直的睖着大和尚。
走南闯北多年,上至一洲知府下至庶民强盗,各色人群他都见识过,哪条道上的都能忽悠两句。
面前这小子看着还未及冠,身上的气势到是不小。
“是谁指使你的。”
“国公府的五姑娘。”止住发颤的双腿,大和尚闭眼想了片刻,“不过,我见她和五公主一起来的。”
孟元淡淡的瞥了大和尚一眼,显然对他这没骨头的样子很反感:“她们可是你的雇主,还没动手呢,大师就招了,今后还有谁敢做大师的买卖。”
大和尚在心里“呸”了一声,敢怒不敢言,只得继续装孙子:“寺里人多口杂的,就是贫僧不说你们也能查到。只是贫僧现在名声扫地,再不能留在京城了,还请小哥放贫僧一条生路。”
孟元指着大和尚手臂上挎着的木箱,沉声道:“打开!”
大和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解开包裹。
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金块。虽早有遇料,孟元还是吃了一惊。
拿起一块黄金看了一眼,果然在下方看到“敕造十一”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