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元菱无语。
“大理寺还是坚持要派精锐进宫查蚊子是哪里飞进来的。”
“皇上怎么说?”
“朕养的,宠物。”
“噗!”何元菱终于忍不住笑喷了。皇帝大人用讨论军国大事的语气、来谈论他养的蚊子宠物,怎么就那么好笑呢?
“宠物也要讲讲来历的,大理寺若非要追根问底,皇上您也还是说不清。”
秦栩君哧之以鼻:“当年费尽周章,也没查出来‘滚你的蛋’出自何处,现在还想查朕的蚊子?呵呵。”
这戏谑的样子,好像是一个多月前兴云山庄的那个少年又回来了。
午后宫里最安静的那段时间,薛春榕果然来求见。
李宜真进来传的话,虽然才上任一天,她已经有模有样,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官家小姐。
何元菱没在长信宫办公差的习惯,在长信宫,她便眼里只有秦栩君一个人,只有出了长信宫,她才是那个位高权重的何总管。
长信宫外有一圈辅房,何元菱命人整理了一间出来,作为她平日处理事务的场所。第一次使用,就是见薛春榕。
薛春榕
垂手立在何元菱跟前,诚惶诚恐。
何总管已经拒绝了他宽限到一年之内罚俸的请求,却不知为何又单独叫他前来。薛春榕摸不透何总管的心思,深怕是自己提了过分的要求,又惹恼了这回冷面无情的少女总管。
“宝钞坊的货物,除了宫里,还供应哪些王府和官邸?”何元菱坐定,问话听不出喜怒。
见屋子里只有何总管一个人,本该跟在她身后的六名侍卫和六名女史,皆不在跟前,薛春榕心中越发没底。他不敢胡说,低声道:“回何总管,除了宫里用度,还有迅亲王府、顺亲王府等十二家亲王、郡王府,以及程太师和邬大人两家府上。”
京城的十二家亲王郡王府,何元菱知道是谁,他们用内造的东西,虽然说起来也奢靡,但好歹也算是皇亲。皇亲沾内造的光也是大靖历来的风气。
但程博简和邬思明两家,实在不应该如此。
何元菱点点头:“前日听说你迟到有缘由,是闭关研究新配方,可有结果?”
一说到配方,薛春榕的眼睛就亮了:“回何总管,卑职这回有新发现,研究出了比先前更好的木浆原料,只是在工艺上还须多加改进,还须些时日。”
何元菱抬眼望他:“你们薛家,是造纸世家吧?”
“是,传到卑职手里,已是第三代。”
“还打算传下去吗?”
薛春榕刚刚还闪闪发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下去,声音也变得细不可闻:“家中只有一女,也快到了议婚的年纪。这薛家纸,到卑职这里也就断了。”
何元菱道:“迂腐。本姑娘最看不得传男不传女那一套。早先没进宫前,我在家中也是赚钱好手,从不相信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一说。你家姑娘若无此心便罢,若愿意学,你当然应该传她,总比烂在肚子里好。”
薛春榕讷讷:“何总管说得是。只是卑职……卑职家中穷困,还有常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吃药也是费钱。说来惭愧,眼下不敢议婚,也是因为连姑娘的嫁妆都备不齐,更别说家中作坊早就败落,那些工具都用不得了。”
这倒是心里话。
像他这样主事级别的太监,平时出宫并不受很大的限制。平时他也经常回家送钱送物、看
望妻女,只要他愿意传授于女儿,不怕没机会。但的的确确,哪怕只是修个作坊、添置些器具,也得花钱啊。
何元菱道:“我不是有意要为难你。只是我初初上任,不能出尔反尔。你迟到,虽情有可原,却于规矩不合。我必须得一视同仁罚你。”
薛春榕赶紧跪下:“卑职万万不敢质疑何总管。”
“起来说话,这里没人,不用如此拘礼。我也不是喊你来责罚的。”
听何元菱这么说,薛春榕又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独独叫我来,难道就为了说“传男不传女”这些话?
实在有些想不透啊。何总管对天下所有的女儿家都这么尽心关怀吗?这种行事有些奇怪。
薛春榕不知道何总管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好奇。
第143章 桂香
何元菱缓缓站起身,掏出那一对金花头簪,放在桌上。
“拿这个去当了,补贴家用吧。”
薛春榕一愣,视线落在那头簪上。到底是宫里行走惯了,一眼就瞧出这对金簪价值不菲,抵得上他一年的俸禄。
“使不得啊,何总管。”他声音都颤抖了,“这是您的私物啊!”
何元菱道:“我不爱戴这些,与其闲置着,不如给你,还能派点正经用场。拿去吧。只是别出去胡乱声张,叫人觉得我偏私于你,倒是辜负了我的心意。”
说罢,也不再逗留,头也不回地离开。
薛春榕在屋子里呆愣半晌,终于拿起桌上那对金花头簪,举过头顶,呜呜地哭出声来。
何元菱倒是没想到,随手的恩惠,立刻就有了回报。
没过几日,内廷出了一起打架事件,双方竟然是薛春榕和徐超喜。起因是徐超喜与人背后多嘴多舌,对何元菱出言不逊,在一旁听闻的薛春榕一跃而出,嗷嗷地扑上去,张嘴就咬住了徐超喜的耳朵。
二人滚在地上扭打,徐超喜竟然占不到半点便宜,被薛春榕生生地将一只耳朵撕了下来……
旁人赶紧劝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二人拉开。
再后来,徐超喜就捧着一只耳朵养伤去了。也亏得会哭,哭到孙太后跟前,被留下了。这位差点成为一代内务总府的徐公公,终于还是差了一口气,从此只能在无双殿挣前程。
何元菱却心有不安。
外人面前,薛春榕只说自己与徐超喜有私怨,丝毫没提到何元菱。但何元菱知道,这是薛春榕在报恩。
她找了个机会,跟薛春榕说,自己只是念他家贫,举手之劳施一些方便,并不需要他感念。
薛春榕却说,自己入宫这些年,从未得过正眼相看,唯有何总管给他些许人间温暖。他非是出于报恩,是心内敬重,听不得别人说不三不四的话罢了。
得知了此事的秦栩君,连连感叹,说何元菱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本还以为对付徐超喜定要花上不少心思,却被这薛春榕意外地咬掉。
没有了徐超喜的内务府,顿时让何元菱轻松不少。程博简虽然还兼着内务大臣,但前朝的事
务一阵紧似一阵,上有皇帝时时盯牢,下有聂闻中虎视耽耽,最得力的马仔乔敬轩还给端了,真是事事掣肘、步步四顾,哪里还腾得出手来跟何元菱作对。
内廷的宫女学堂紧锣密鼓地开张了,先前落选女史的二十七位识字宫女成为头一批学员,何元菱给她们组了一个相当豪华的“讲师团”。一名颇有学问的老太监、两名教礼仪的年长宫女,又从兴云山庄将曹顺调过来,教她们管理账务。
搞得八司十六坊的主事们人人自危,总疑心何总管要端了自己的饭碗,往后这内廷会不会是宫女的天下。
每次听到私下议论这些事,吴火炎都会眉头一皱,叫他们不要无是生非,如今选了二十名女史,也没见端了十二位巡走的饭碗,至于徐超喜没端牢,也是他自己作死和人打架、还打输了。
薛春榕更是耿直,白眼一翻:“不就是给八司十六坊各添一名账房,怎么着,你们账目拿不出手?怕人看?”
如此一堵,恨得人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转眼到了八月,天气渐渐凉爽起来,何元菱亲自剪了些桂花,插在花瓶中,满室清香。
秦栩君更衣上朝前,郭展端了一个托盘进来。
何元菱有些紧张,这玩意儿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但今天才鼓起勇气叫郭展端上来。她怕秦栩君尴尬,故意转身去捡落在花瓶旁的几片桂花花瓣。
那花瓣极小,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偷偷转头去望秦栩君。
托盘呈到秦栩君身前,他没仔细看,一边问:“是何物?”顺手就拿起一张竹牌来。
一看,脸色就变了,立刻烫手一般,扔进托盘。
郭展一看这情形,也不能确定皇帝算不算翻盘,不由问:“皇上翻了淑妃娘娘?”
秦栩君脸色铁青,转头盯着花架边的何元菱,半晌方道:“这套牌子朕不喜欢,太丑,命人重做。”
说罢,大步走出偏殿,上朝去了。
郭展那是要跟着去上朝的啊,一着急,将手中托盘往桌上一放:“何总管,皇上说要重做,麻烦您了。”然后跟着跑了出去。
丑?何元菱纳闷了。
大靖朝历来的牌子都大同小异,连上边的字体都差不多,哪里丑了?
第144章 差这二百两
还没能掌握好皇帝陛下的“审美”,淑妃命人过来请何元菱。
这个“请”字,用得甚是客气。何元菱却不敢怠慢,当即将那盒牌子盖了,交给郁凤岚,命她送到内造司去,让那里的工匠重新设计,多准备几份备选,省得皇帝再嫌弃。
正往淑妃的慕尚宫去,后头有个娇俏的声音喊“何总管”,何元菱转身一看,却是老熟人孟月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