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沉默。
他忽然问,“她可善凫水。”
永宁止不住泪,“永宁听母后说过,幼时是家中姐妹中最胆大的一个,家中姐妹,只有她一人善孚水。”
终于明白一切的帝王,无声地笑了出来。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手臂上的伤口撕裂,鲜血也涌了出来。
耳畔,响起了曾经单独相见时,姬嬿对他说过的话。
“络子是我打的,可是姐姐不喜欢我手比她巧,所以就不打了……”
“我现下就剩这一个,陛下要吗?但陛下要去了,可要答应姬嬿不能给姐姐看到,不然姐姐会不高兴……”
“陛下终于来看姬嬿了……姬嬿,就要病死了吗?”
“陛下定要记得答应过姬嬿的话,这一生,不管是谁都行……绝不能碰姐姐……如果不是姐姐,姬嬿不会和陛下阴阳两隔,姬嬿一辈子都不许陛下碰姐姐……”
眼泪,原来那样那样的苦涩啊。
帝王垂眸,看向床榻上衣衫不整、布满血污的皇后,他才终于明白,他都错过了什么。
这一年,帝后崩殂。
……
夏历三十四年,上元节
彼时只十六岁的三皇子夜无渊并不知晓,前太傅嫡长女姬璇,在上元灯会上只见他一面,便一见倾心。
而后,姬璇用尽方法,和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哭闹,哪怕不吃不喝绝食,也要嫁给当时并不被看好甚至是被忽视的三皇子。
太傅最疼爱的就是这位长女,亲自豁下老脸,向先皇请求赐婚。
那时候的三皇子最不讨先皇欢心,以先皇的心意,太傅嫡长女自然是配给他最疼的五皇子为佳。
于是,在赐婚姬璇和三皇子的婚事时,先皇同时将太傅家嫡次女姬嬿赐婚于五皇子,算是对五皇子的补偿。
姬璇听到赐婚消息,欢心不已,终于肯重新进食。
姬嬿也很欢喜,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五皇子就是将来储君最有利的人选。
太傅府双姝,各自嫁入皇家,自是荣宠。
可是,没有人知道,那一年的上元灯会,未央池畔,一见倾心的不止姬璇,还有一位阴郁不受宠的皇子。
三皇子夜无渊于灯会上,某个偏僻小径处,被别有用心之人从后推入未央池。
幽幽沉沉的未央池,深不见底。
不会水的皇子,眼看便要沉入湖底。
就在夜无渊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无声无息死去时,一抹娇小的身影从湖面一跃而入,抱住了他。
他被带出湖面后,不久便被随身小太监找到,可是那抹救了他的娇小身影却早已消失。
只留下被他不慎从对方腰间扯落的,一个像铃铛似的络子。
不久后,当赐婚消息传来,他却在某个机缘巧合下,见到未来的五皇子妃腰间,系着那么一条造型独特的络子。
从此,乖戾多疑的三皇子心中,住进了一个倩影。
……
……
第24章 (双更合一)
“咔——”
导演喊咔的声音传来, 沉郁第一个从剧情中抽离出来。
上一秒还站在床榻边神情悲恸的男人,下一秒眼神便已恢复清冷。
化妆师和助理立刻上去,一个帮他擦掉脸上的血污妆容, 一个送上热水。
反而阮瞳和姚丽, 前者还躺在床上。
后者, 跌坐在地,哭的肝肠寸断。
和经验丰富的沉郁不同, 刚才那一场戏, 哪怕是姚丽也付出了全副身心。
惶恐不安、追悔莫及、那极短时间内的泪水爆发, 即便是对姚丽这样经验丰富的年轻演员,也依旧是无法承受、身心俱疲的压力。
她坐在地上, 大口大口喘息, 经纪人和工作人员都上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许久许久才慢慢平缓。
姚丽那边动静极大。反观阮瞳这边,却没什么动静。
阮瞳就那么仰躺在床上, 还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
右手无力地搭靠在床畔, 带着泪意的双眼微微张开,望着床顶。
阮瞳这时,满脑子都是临死前的窒息感。
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哦,是在片场被架子打到脑袋,失去知觉。
是忽然穿进书里,在医院抢救稍稍恢复意识那时。
卓洋这时已经带着外套过来, 可是床上的阮瞳没有动静,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顶。
她这样反常的举动, 甚至惊动了一旁的沉郁。
姚丽那边都已经逐渐平静,从角色中抽离出来。
阮瞳, 她好像还没有脱离角色……
沉郁低眸,目光扫过她搭在床畔的素白手指,看着她的手指轻轻地颤动,偏冷脸色就显得更沉。
他差点忘了,阮瞳还只是一个新人演员。
皇后的确是个表现力丰富的好角色,如果有机会,任何演员都想尝试。
但,像皇后这样复杂深度的角色,加上激烈的对戏,新人该担心的不再仅仅是表现力不够演砸,还应该担心一旦陷入角色便难以脱离。
姚丽那样经验丰富的年轻演员,也会在拍摄结束后,放声痛哭,无法抽离。
阮瞳……
“小阮,小阮……”卓洋终究是放心不下,忍不住喊起阮瞳。
在一旁看情况的副导演也过来,“阮瞳她没事吧。”
工作人员慢慢聚集,担心的人不少。
卓洋望着还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阮瞳,“可能是第一次演情绪波动这么大的角色,劳烦大家关心了,应该一会儿就好。”
卓洋饶是心头担虑,也不敢表达出来。
他太清楚阮瞳在情绪上的问题。
就因为这个原因,之前阮瞳从不演戏,他也是赞同的。
上次《凌云传》阮瞳的表现那么好,他还感叹早知道阮瞳是个演戏的苗子,就该早点让她转型。
谁知,这次《帝宴》,就出了问题。
卓洋正想着要赶快带阮瞳离开,最好是去看看医生。
刚刚还躺在床上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阮瞳,突然坐了起来。
“噫,怎么大家都在?”
她看着聚拢过来的工作人员,稍稍偏头。
卓洋,“小阮,你没事吧?”
阮瞳莫名,“没事呀,我有什么事。”
她只是有在表演尽兴、最淋漓尽致的时候,记住那一刻感觉的习惯。
上辈子她后期演戏的时候,就经常这样。
碰到了能让自己全情投入的角色,尤其是和实力出众的对手联手拍完了一段张力十足、打动她心弦的片段后,便习惯性会开始回味记住那种感觉。
她会维持着最后结束时的姿势,记住那一刻的感觉。
阮瞳知道自己并不算学院派,而是靠灵气天赋和善于总结经验一步步走到最后。
灵气和天赋是老天爷给的。
善于总结,便是用这样的方式,慢慢积累。
她曾经甚至还极端的为了记住濒死时的感觉,故意沉入浴缸闭气。
“诶你没事就好,刚才吓死我了……”卓洋将外套搭在阮瞳肩上,别开眼,挡住自己担虑的眼神。
大家见这边没事,也都散开。
沉郁在人群外,深深看了正笑着跟卓洋说话的阮瞳一眼后,离开。
……
回到个人休息室,化妆师正帮沉郁卸妆。
他身上还穿着染了道具血的玄色长袍,华丽繁复的皇帝服饰让他即使闭着眼坐在那,整个人都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震慑威势。
周尚这时在一旁整理东西,见沉郁阖着眼,化妆师正在帮他卸眼妆。
乌黑的眼睫在眼睑打出一片阴影。
他忍不住说,“郁哥这几晚是不是没睡好?黑眼圈有点重。”
“……”回应周尚的,是一片静默。
沉郁没说话,薄唇抿成一条线。
周尚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吭声。
他并不知道,沉郁这几晚何止是没睡好,根本就是‘噩梦连连’。
每个夜晚,当阮瞳过来找沉郁私下排演离开后,鲜少做梦的沉郁,梦里便会出现奇怪的景象。
有时,是阮瞳穿着他从未见过的露骨又妖娆的黑色真丝睡裙,黑发放下来披在肩后,蜷曲着白皙笔直的双腿,窝在沙发咬着手指对他笑,让他吻她。
有时,又会出现在片场的后台,他把阮瞳压在某个角落,掐着她的腰按在墙上亲。
还有她忽然跳进他怀里,咬他的唇。
或者,两人不知为什么坐在一起,她靠在他肩上,忽然便抬起头来,他非常自然地垂眸,吻在她娇艳的红唇上。
不管是哪种梦,总之到最后,他一定会吻上去。
每一次从这样的‘噩梦’中醒来,沉郁总是浑身僵硬、冷汗淋漓。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阮瞳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而且,每一个梦,都是那样的……暧昧至极。
这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是靳铭的女朋友,他只是代为照顾,甚至严格来说他应该强硬地让他们分手。
一定是哪里不对,才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梦到那个难缠的、像妖精般的女人。
“节目组那边,有没有确定正式的录制时间。”一直闭目养神的沉郁,忽然沉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