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这么几十年下来,哪里还能听见这般童言童语,再一看弘历那粉嘟嘟的小脸颊,这还真怪不了十四,这谁看了不想捏他两下?
皇帝的心理舒坦了,身子不大利索的时候,交代给胤禛的事情就更多了。
巡视京畿带着他,去热河避暑带着他,陪了整整半年才回来。
委托胤禛查勘通州粮仓,代行主持南郊大祀。
查勘时,胤禛便带着九门提督罗明泰同行,将粮仓情况新米、旧米、变色之米,新建、发放皆井井有条。
大祀期间,他遵旨在斋所致斋,不断遣人到畅春园向皇帝请安。
“倒也不必如此,有你的儿子们在,便是代为奉孝了。”康熙大感其忠孝。
胤禛回道:“他们敬祖父应当,儿臣侍奉汗阿玛亦是应当,岂有因他们代奉之礼。”
“阿玛、叔叔能帮皇玛法干活,孙臣亦能,皇玛法觉着弘墩能做些什么?”十三阿哥的二儿子讲话迟了些,但话是多得很。
“皇玛法觉得你上次捏的肩不错。”祖孙俩又窝在一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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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又经山东发生大盗案,朱一贵在台湾起义,朝廷对加强边防和海防的决心日盛,自康熙五十七年起,福建、浙江海防稽察严管,无照偷渡者严加治罪,另在河南加强对八旗驻防,形成遍及全国的八旗驻防点和驻防线。此后又在台湾驻军,在取得对西藏的胜利后,亦加强在西藏的施政。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联名上书,当今西藏驻防尤属紧要。
康熙决定派满洲、蒙古以及绿旗兵共四千名驻扎西藏,并令官员联合执政。
四川总督年羹尧上书把招抚后的里塘和巴塘划归四川,由其统辖。
年羹尧此人才干突出,但无容人之量,气度狭小,狂傲恣肆。
康熙准许年羹尧的请求之后,十三阿哥便上书由他到西藏主持驻防一事,这是防着年羹尧因其妹先前被雍亲王拒绝而下黑手。
这在之前便有过先例,要说当时在西藏抓捕准噶尔时,便有几个不“合群”的身影,偶尔会在他们围剿时候搞破坏,大敌当前,胤祥留了心眼没先下杀手,后来一查果然是从四川那边派出的人。
胤禛听说了浅浅一笑:“跳梁小丑。不过那边有你去,确实合适。”这便也是同意胤祥在此时离京了。
罗协其实不想十三阿哥去,他自己自然是不去的,如今距离康熙生病时间已很是接近,但是他一向无甚政见,若用这个理由开口要将自己人留下,只怕会先把他自己送进去。
先前用药让他避开二废太子的祸将胤祥送上了抚远大将军的位置,也不好再故技重施。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紧张。
雍正为是否名正言顺继位专门写“小论文”来阐述论证他坐这个龙椅是康熙皇帝心之所向,可见他是在意的。
罗协要做的,便是一开始便没有这件“流言”之祸。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最近电脑报废中
昨天打不开 捂脸
第116章 交底
罗协还是高高兴兴地送走了十三阿哥。
胤祥认为这是他出生至今最为畅快的一段日子, 抚远大将军即使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头衔,但他所做的功绩是会被载入史册的。
罗协要是知道他此刻作此想,只怕会翻个白眼, 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后面跟着雍正铁帽子都是稳稳的,史册上浓墨淡彩的一笔等着他。
只是那副身子到底折腾了他许多年,几乎和雍正一样在为收拾康熙留下来的烂摊子问题上油尽灯枯、积劳而逝。
雍正无人可用, 十三阿哥胤祥那顶铁帽子可是扎扎实实内内外外政绩打造出来的,治理水患、军事成就、审理案件、选拔人才、制造武器……桩桩件件, 几乎也没有“下班”的时候。
不过,这一世, 胤祥大可不必,铁帽子会有,却不必靠劳苦来功高, 能干活的兄弟一抓两手都数不完, 好歹留着身子养老。
这些都是后话。
胤祥这一趟去西藏, 好好打理了当地一番, 顺便带了年羹尧许多罪证回来,只不过回来后都尚来不及处理, 便传来了重大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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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一年的冬, 悄无声息来了,这天皇帝仍是出门狩猎,回来时候便头晕目眩,倒地不起。
梁有功大惊, 夜里康熙缓缓醒来,第一句话便问:“……孩子们呢?”
“万岁爷抱恙,让他们早早回去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没让任何人知晓了。
跟在身边的九门提督罗明泰自然见了,想了想,他还是偷偷去隔壁的圆明园传了信。
“大抵不过寻常风寒,是不该让他们担心。”康熙还用了小半碗粥,服了药,睡下了。
梁有功低着头的眼里却含着泪,万岁爷自己不知道,他这突然一病几乎一下没了任何神采。身为大内太监他服侍了康熙几乎大半生,无人细心过他,是以他有了自己的判断后,心头哀戚,行事却更为谨慎。
魏珠那后来居上的家伙是个胆大的,当日便被他派发了出去,没些日子暂时回不来。
这些年,皇子们动静再大,也不敢真明目张胆捅到万岁爷面前,如今只怕是到时候了,原先在一切水下的平静怕是要起真正大的波澜。
次日一早,康熙醒来天外日头已升得很高:“什么时辰了?”
“回禀万岁爷,已近午时了。”
康熙的神情一时恍神,自幼年执政起,这么多年,他何时到这个点才醒过,喟叹了声:“老了。昨日那把弓,朕是不是没拉开它了?”
这话,梁有功不需答,康熙心中有自己的答案,他缓了缓才道:“万岁爷,雍亲王和十四贝勒等了一早上,万岁爷是先见还是先用膳?”
康熙神色如常,这兄弟是孝顺的,过来请安很是常见,他没有怀疑道:“那便一起传吧。”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福金安。”兄弟俩齐齐行礼。
“昨儿个孩子们回去得早,你们今儿个来得也早。”康熙微笑道。
胤禛神色如常落座,汇报正常的工作。
罗协在一旁亦和往常一样走神,东瞧瞧西看看,或者就不自觉看着前方发起了呆。可他这次闻出了药膳里的味道,他的心头咯噔了一下,原以为这个过程是缓慢的,可当此刻来临的时候,他居然觉得还有些快。
这位撑着大清六十一年史上待机最长皇帝,原来自己竟迎来了他陨落的这天。
诚然,他们不是真正的父子,再加上君臣的枷锁,可这样一位帝王的人格魅力是无法避免的,罗协也许谈不上对康熙的爱,但他从心里实打实的敬他,处了这么几十年,知道时间线的他眼泪竟一下有些克制不住。
“十四怎么了,今日安静得很?”康熙关心道。
“汗阿玛,儿臣闻见药膳味道,不禁心头苦了一阵。让汗阿玛见笑了。”罗协如实答道。
“你额涅总说你怕吃药,看来不假。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还这么孩子气,不像话。”康熙身子不佳,语气便也难得软了下来。
罗协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康熙皇帝的时候,那天他也因为自己“落水”久病,语气颇为缓和,引来了德妃娘娘和胤禛的关切。
这下他的神色便更是难以克制。
胤禛见他神色不定,忙接话:“都怪儿臣,对十四弟总是偏心了些。”
“可不是,老四你爱护十四何人不知,总算有自知之明。”康熙再说了几句,兄弟俩见他乏了,便退下了。
胤禛拉着十四阿哥快步走出老远:“十四,忍住。”
直到回到圆明园,胤禛才让罗协松懈下来,放肆落了一回泪。
他们不知道的是,康熙在睡前对着梁有功似乎呢喃了句:“老十四这性情,太真了些。”
末了道:“传令内务府,将十四贝勒爷支领宫物再加倍。”
梁有功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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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出来了?”胤禛神色晦暗,语气亦是沉重。
罗协心中悲戚,一时没有多虑,点了点头。
“是罗明泰连夜传话,我才知晓。今日汗阿玛的神色倒是如常,十四,你……”胤禛心头此刻的怀疑达到顶端,他对这个亲弟弟爱得深沉。
胤禛此人,爱人越深,了解便更深,且包容性极强。
爱之欲其生,便是这个包容让他不断选择忽略十四身上那无数违和的地方,他一直怀疑,但从未认真放在严重考虑的地步。
罗协起初自然是想瞒着的,后来知道以哥哥的心智不可能完全没有猜疑,但他不问,甚至不介意的样子,让罗协更为放松,渐渐亦不隐瞒。
直到此刻,十四的未卜先知已经不能简单归为他的观察能力和细致程度了,这么多年的反常下来,十四必有妖。
“哥哥,你猜得对。我不对劲。”罗协抹干眼泪,神色却是平淡,他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会对胤禛全盘托出,以他能接受的程度。
这么多年,胤禛对他的爱护是刻入骨髓的,他对哥哥由衷的爱戴亦是出于罗协他本人的本心。
“哥哥,你信我。哥哥,你加油。”
胤禛看着弟弟诚挚认真的眼神,“加油”这两个字他从前都没有听过,但在此刻,他就是莫名读懂了十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