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云璃捂脸，跟演戏似的：“八嫂这会子过来怕是有急事？还没用过膳吧？快坐下，用一用我新做的糕点。”
“还是十四弟妹贴心，我今儿个啊，跑前跑后，忙活大半天了，一口水都顾不得喝上，在你这被照顾了。”八福晋立刻喝了绿药递上来的茶水。
“八嫂今日忙什么？”
“就是白天刚和你提过的，我那母族的远方亲戚，差点闹出人命了，我不放心，就去瞧了瞧，还真是个烂摊子，去了都脱不开身。”八福晋脸色惊诧，“你不知道，那病起来，可真是吓人，明明瘦得跟驮骡子似的，可疯起来好几个下人都压不住他疯。要不是我亲眼见着，都不敢相信。”
罗协脸色很是淡定，鸦片危害之大，他自然清楚，否则又如何能被打开国门，这疯一个还是轻的：“八嫂，你说说他都是什么情况？”
“我就是听说你最近在捣鼓的就和这个有关，才想着这么晚了还过来一趟，想着十四弟惯会些新奇事物，你会不会有些法子。”
“边吃边说。”完颜云璃让人多上些八福晋爱吃的菜色，这是个能吃辣的。
“这远方亲戚孩子，算起来是我的外甥。打小还有些名气，读书还算聪慧，就是身子弱了些。他母亲偏爱，家里又没有男人主事，这才让人钻了空子。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西洋术士，说是能治他这胎里带来的顽疾。这主母耳根子软，多听了几次也就信了。
一开始还真让西洋教士给治好了，人都能下床活动了，可一见风一着凉，又是老方子再用还是能好。慢慢地，家里人察觉出不对劲了，就是人好了的时候，也还想着要用这药。这不给他，就说自己难受，仿佛身上有蚂蚁在咬他，再到后来便是万虫噬心了。
那主母哪里敢不给他找啊？自是无论多贵、多难买都要去给他寻来。渐渐地，家里财都散了，地也卖了，下人丫头发卖了，剩下个主宅不敢动。
你说这他们肯定去找了那西洋教士说理。那西洋教士人家不认，说了，这药方是好药方，只是没想到有人这么蠢，一不对劲就自己个吃药方，也不好好看看医生。前阵子我不过是出游，你们就自己继续吃了，现在吃得不好，赖我，这不是闹吗？你们是不是仗着我是西洋来的，欺负我？
这下倒好，给闹到顺天府去了。我额涅人心软，把人给接到京郊宅子去照看了。想着去看看生病的外甥，没想着竟差点被打了。要知道，这孩子从小就体弱，哪里能跟人动粗。我这才连忙赶去看看。这事就不敢让她管了，老人家一个不好，我阿玛得哭晕过去。这事，十四弟，你看看，能救吗？”
要不说八福晋是个能干的，三言两语把事情就给说清楚了。
这孩子体弱、自己有才名，家里身份够重，事情够惨，挺典型的。
罗协一点头：“能救。只要他能吃苦。”
“能，孩子是个有良心，见差点把我额涅打了，清醒后都把自己锁在屋里头，只让人给他送吃的喝的，外人一概不见。我也不忍心这么好一个孩子，就这么被庸医给害了，你说这什么大烟这么厉害怎么都没人说呢？按你们的话叫什么来着，这不科学啊，是不是？”
厉害了，我的八嫂，这都学会了。
感觉你就是上天派过来支援我的人才。
人才，你认吗？
第88章 典型
这八福晋远方亲戚家的事宜早不宜迟, 并且也不适合带亲近之人同去，他关于鸦片的处理知识毕竟朝前，一旦过去事态紧急的话, 很容易露馅。
可当他辞别家里身怀六甲娇妻，跟着八福晋出门的时候，仍是被七阿哥逮着了，他把胤禵带到一边说道：“十四弟, 这下可被我跟着了，是不是大烟那事有进展了, 让我同去，否则我寝食难安。”
“这事儿和八嫂有关, 七哥要是不介意，那十四自然带你同去。不过提醒七哥一声，当初戴佳额涅的病症算是在这里面最轻的了。”
“那爷更要去了。”
八福晋心下有数仍是问道：“七哥今日倒巧。”
“不瞒八弟妹, 爷对此事颇有兴趣。早年间爷亦曾吃过此配药, 此事不查明, 那爷可不甘心。”
胤祐早年身体确实不好, 他这个理由给得倒也合适，八福晋便微笑：“那便先替我那不得体的亲戚道一声谢。”
“不, 是谢谢八弟妹信任, 此事，一切听十四弟的，爷绝不多言。”
八福晋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心下活动却是频繁, 单说七爷，就排在八阿哥前面，以她丈夫的个性自然也是多有笼络的，没想到人家是个技术控，反倒佩服起小他那么多的弟弟来。
郭络罗氏眼瞧着胤禵，似笑非笑。
“怎么了，八嫂，十四脸上有东西吗？”
“有。八嫂瞧着怎么十四脸上多了点可爱？”
罗协：……这又是个被他纸画带偏的。
嫂子的调-戏他没法接。
不过为此本来沉重的气氛，一路上倒是和谐了许多，罗协仍是重点向她了解亲戚的基本情况，以防稍后会去遇到的情况，同时也是侧面告诉正听得认得的七阿哥。
八福晋既然是求人帮忙，那姿态便摆得很好，将她所知悉数告知，并且全心信任不让他们感到压力：“这事儿，七哥和十四弟愿意去，我很是感激。不过两位兄弟尽力即可，这事确实难办，难为你们不嫌弃我来开这个口。”
“七哥不怕你嫌弃问一句，怎么这事八弟他不知道吗？”
罗协心想七阿哥这是真没有眼力见，不过算，他一贯是这样直接不讨好人的性子。
八福晋面色倒也如常，解释了道：“欸，也是不凑巧，这几日他出京去了，一时半会赶不回。再说这起子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家爷倒是不介意有这些穷亲戚，不过想着这事出得急，我和十四弟也还算亲近，便先过来问问罢了。”
“那八嫂还真是问对人了。”罗协笑着接道。
七阿哥这时才察觉自己似乎问得不妥，也跟着歉意笑了笑，倒是对这个八弟妹平添了几分好感，瞧着是个大气的，比起自己那动辄哭闹的懂事多了。
不过她那福晋倒真是一心在他身上，就胤祐这半辈子不受他待见成长的孩子来说，倒恰合适他。他不争那个位置，家里有个知冷知热，又把他放心尖上，时不时来闹腾他的，倒让他很是看重七福晋，虽然嘴上总是嫌弃，但行动上很是向胤禵看齐，只是可能他自己都还没发觉自己的心意。
罗协冷眼看着，无所谓这类狗憨憨就是需要点社会的毒打。
一路上各有心思，倒也和谐的过去了。
“到了，这是母族的家宅，地方寒碜了些，两位兄弟别介意。”
“无妨，既是来办事的，八嫂别客气。”
八福晋差人问了声：“那我便先去见那位主母，你们直接到那孩子的屋中吧，此刻他还算清醒。”
八福晋是个能干的，这孩子的屋里有事先收拾过的痕迹。
少年躲在硬床板角落，头埋于双腿之间，没有抬头看他们。
屋里干净简单得很，想来是放有任何利器，怕少年会想不开，轻生自尽。
“平遥是吗？受你姑母所托，我们来看你。”罗协放缓语气，“准确来说，我们是来帮你的。”
少年依旧一动不动。
“别怕。你是个好孩子，怕伤害到别人，把自己关了起来。孩子，你是最无辜了，你受苦了。”
七阿哥在一旁听着越来越不对劲，转眼一看十四自己不也是个孩子吗？
他们能差多少岁来着？
但想想，胤禵此刻正在救人，他便没有出声。
少年浑身已成皮包骨，和戴佳额涅的情形确实不能相比。
七阿哥眼瞧着，心下气愤居多。
那些个人渣，西洋教士是吧？
祸害他的亲人、国民，若不将他们剥一层皮下来，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实话说，这件事很难，非常难，但我们不会放弃你，你也不要放弃自己。”罗协的语气缓慢而坚定，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仿佛回到了现代，面对一个又一个难以调解的难题。
有多久了？
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当年游走于群众之中的那些鸡毛蒜皮琐事。
他闲来会去做志愿者，孤儿院、养老院，因为和法律相关，有机会也会去看守所、拘留所和戒毒所。
这些事情，他不陌生。
但每一次，他心中的气愤、感慨、怅然都只增不减。
这个世间永远充满恶意和痛苦，但也总有希望和善意。
人活一生，便是如此，酸甜苦辣。
而这孩子，在经历着他人生也许是最大的一个坎。
少年到底不经事，突如其来的病症、难以忍受的折磨，母亲那在耳边不停的抱怨和哭泣……
日日夜夜，只有他一个人。
世间仿佛所有黑暗降临，他的生活再无一丝光亮。
他几乎只是在等待痛苦的结束。
这时有人没有放弃他。
是了，一直都没有放弃他。
孩子慢慢伏在双腿之间哭了起来，瘦削不成人形的肩膀抖动得厉害，抬起瘦骨嶙峋看着吓人的脸庞道：“……救，救我。不管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