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混乱不期然再次撞入他的脑海。她朦胧的眼波,绯红的玉颊,散乱的衣襟,仿佛羊脂白玉般的脖颈与香肩。绣着小荷尖尖的的衣料柔滑轻软,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恰停在柔美的弧度顶端……
他鼻尖沁出汗来,面上却不露端倪,低低唤道:“郡主。”
年年精致的秀眉微微蹙起,又翻了个身,将无瑕的美背朝向了他。
他怔了怔,若有所思,索性在床边坐下,声音带上了几分试探:“不想和我说话,那……直接圆房?”
年年:“……”她是在他唤她时惊醒的,然困劲未过,懒洋洋的不想理人。这会儿听到聂轻寒不要脸的话,她皱了皱眉,眼睛都不睁,睡意朦胧地道:“别闹。”
任务手册上,他对她的仇恨值有六十呢,再加上刚刚她一番骚操作,这个数值应该又增加了。他这种冷情之人,讨厌一个人,怎么可能想和她圆房?多半是不满她将他关在洞房门外,故意吓唬她。
事实上,按照原文,直到她被他推下悬崖,他都没有碰过她。
聂轻寒望着她惫懒的模样,心中绷起的那根弦忽然松动了: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
他没有作声,俯身拿起薄被,将她盖得严严实实,一丝春光都不露。
年年拒绝,挣扎着伸出手来:“热。”
他重新盖好。
两人正当拉锯,外面珍珠不安的声音响起:“姑爷,郡主,临川王世子前来道贺。”
年年彻底清醒过来了:按照剧情,段琢会在今日上门“贺喜”,她难舍旧情,令男主彻底寒心。结果,她都等睡着了,段琢还没出现,还以为剧情出错了呢。
还好,好戏总算上场了。
第4章 【前任VS现任】
前院的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喧嚣散尽。院中喜庆的红灯笼灭了大半,银白的月光照在门窗处,将遍处皆是的大红喜字笼上一层柔光。
“这边。”
“抬进来仔细些。”
“小心,别砸着脚了。”
聂轻寒从屋中走出,便看到三五个脚夫吃力地抬着几个沉重的箱笼进来,在一个穿着绸衣的小厮指挥下,将箱笼小心地放下。
段琢玉冠束发,革带围腰,穿一件墨绿洒金绣红杏闹春轻薄丝袍,星眸含光,薄唇微勾,似笑非笑地抱臂站在院中,打量着小院环境。
见到聂轻寒出来,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吩咐道:“把箱笼打开。”
小厮高声应下,拿了钥匙,一一开锁,打开箱盖。在场众人顿时都倒抽一口气。
但见箱中一层层整整齐齐地摆着无数小小的银元宝,一眼看去,不知有多少个。银光晃眼,这几个箱笼,怕不是价值数万两银子?
琥珀惊得说话都结巴了:“段,段世子,这……是何意?”
段琢微微一笑,眼波横流,原本便动人心魄的容色越发慑人:“我与郡主相识一场,送点添妆也是应有之义。也免得她日后为些许阿堵物烦忧。”
屋中,年年在珍珠的服侍下穿戴整齐,走到门口,恰听到这一句,差点绷不住表情:谁家送添妆直接送这么多银子的?这个心思刁钻的,分明在打聂小乙的脸,讽刺聂小乙养不起她这个娇贵的主儿。
多少年了,这家伙始终是这副德性,当着和尚骂秃驴,想一出是一出,比她还要任性妄为。
是的,外人不知,她和段琢其实是自小相识,称得上青梅竹马。
段琢幼时,生母燕夫人的娘家济宁侯府被人告发私通羌人,以谋逆重罪下了大狱。他父亲临川王恐惧不已,为避免延平帝的猜忌,不惜对娇妻幼子暗下毒手。
燕夫人和段琢侥幸逃得一命,为了躲过临川王的追杀,燕夫人将段琢扮作女孩,一路南下逃命,机缘巧合躲进了顺宁郡王府。
段琢自幼身份尊贵,养成了目中无人,喜怒无常的阎王脾气;年年则是娇生惯养,被宠坏的娇纵郡主。两人第一次见面,便如针尖对上麦芒,明争暗斗不绝。
几年下来,不打不相识,两人感情反而好了起来。后来济宁侯府沉冤昭雪,段琢回到京城,恢复身份,巩固地位,重夺世子之位,一待尘埃落定,立刻禀了延平帝,亲自来静江府求亲。
京城的历练似乎没叫他的本性改变不少,他始终还是这般咄咄逼人的欠揍作风。
不过,年年很满意。只有这样的段琢,才能配合她激得男主起杀心。毕竟,在世人眼中,若不是意外,她原本是要嫁给段琢的。但凡有些自尊心的男人,哪怕不喜欢她,又哪能忍受这样的羞辱呢?
外面,琥珀感激地道:“段世子费心了。”
年年有些好奇聂轻寒的表情。见脚夫被打发走了,她掀帘出了屋,先看向聂轻寒。聂轻寒站在阴影中,凤眼微垂,看不清他的神情。
年年心中遗憾,打叠起演技,盈盈美目水光隐现,看向段琢:“阿琢。”这一眼,感动,喜悦,歉疚,期待……种种情绪交织,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段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绝色面容上,得意张扬渐渐淡去。
年年垂下头,幽幽开口:“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再见我了。”
段琢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冷笑:“我以为,你了解我。”
年年似被这句话伤到了,捧住心口,脸色发白。
段琢神色僵住,片刻后,神情烦躁,生硬地道:“我若不愿意见你,何必来这一趟?”
年年湿漉漉的杏眼亮了起来:“你不怪我?”
段琢被戳中命门,心里怄得慌:怪,怎么能不怪?三年前,他就认定了她是他的妻子,为此,他回到京城后,为了能从他那狗爹手中拿到姻缘自主权,忍辱负重,暗中布置,悉心侍奉延平帝,才终于得了延平帝松口。
他亲自上门求亲,顺宁郡王一口答应,多年夙愿眼看就能实现,岂料……
他避而不答:“我已经和郡王府商定,会迎莹姐儿为侧妃。”莹姐儿是年年的族姐,顺宁郡王原本要许给聂轻寒的。
年年脸色更白了,泪盈于睫:“阿琢……”
熟知剧情的她自然知道,顺宁郡王和段琢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保护顺宁郡王府。段琢来静江府求亲,是以报恩之名,在延庆帝那里备过案的,她却忽然嫁给了别人。如今,他只能另娶一个常家女儿,在延平帝面前遮掩过去。
段琢见她模样,越发烦躁,冷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年年珠泪滚落。
珍珠再忍不住,用力咳嗽起来:姑爷还在呢,段世子和郡主两人这神情,这语气,这对话,虽然看似无逾矩之处,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郡主已经出嫁了,他们这么肆无忌惮,是当姑爷死的吗?
年年诧异:“珍珠这是怎么了?”珍珠这演技也太浮夸了,差评!
珍珠心中苦,双膝落地,一脸歉疚地道:“奴婢不小心呛到了,郡主恕罪。”
段琢眸底暗色一闪而过,语气不善:“呛得可真及时。”
珍珠心里打鼓,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年年护着珍珠:“你生我的气就生,找我丫鬟麻烦算什么?”
段琢目光转向她,年年望着他,如往常一样扬着下巴,眸中却是珠泪莹然。段琢移开目光,烦躁之色再现:“罢了,我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说罢转身扬长而去。从头到尾,没有给聂轻寒一个眼神。
年年立在原地,失魂落魄地望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
珍珠急得脑门上的汗都要出来了,小声提醒道:“郡主,天已不早,回去歇息吧。”
年年也想歇息。可接下来还有场重头戏。
她长睫微颤,试图流几滴泪。无奈成功在即,她心中兴奋,实在流不出泪,干脆掩面进了屋子,黯然吩咐道:“取酒来。”
泪别情郎演不了,接下来借酒浇愁的剧情她应该能行。
珍珠一个头两个大:“郡主,天已晚了……”
“房里藏有酒。”聂轻寒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
年年一愣,疑惑地看向聂轻寒:段琢一走,她就一脸伤心失落地要酒喝,他非但不介意,还要为她提供酒?
聂轻寒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温言道:“酒是朋友送的,叫太白醉,据说是京城醉仙楼的镇楼之宝,后劲极大。郡主尝尝?”
年年:“……”她的酒量其实不好,也就是想演个样子罢了,不用这么好的酒吧?
聂轻寒体贴地道:“郡主若不想喝,就早些歇息吧。”
戏都演到这份上了,以聂轻寒的聪明,她再挑三拣四或者反悔就穿帮了。年年骑虎难下:“谁说我不想喝的?拿来,后劲越大越好。”
聂轻寒果然找出了一瓶酒。莲青色的曲颈酒瓶流线优美,釉下绘有饮中八仙图,釉质如玉,精美异常。他打开封口的瓶塞,浓郁的酒香顿时飘逸而出。
房中没有酒盅,聂轻寒找了个白瓷茶盏,给年年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清澈醇厚,渐渐将茶盏填满,酒香愈浓。
年年硬着头皮尝了一口,只觉甜甜的不是很辣,倒比她从前喝过的任何酒都好入口。她忍不住抬眼看向聂轻寒。聂轻寒安静地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目光平静,神情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