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心头掀起波澜, 脸上不露端倪,首肯道:“万大夫只管拆开查看。”
万大夫果然将药囊拆了,仔细分辨后笑道:“没错,就是这两项功效。不知这药囊是谁为郡主准备的?这方子可讲究得很。”
年年没有答, 藏于袖下的手慢慢攥紧。药囊是夏拯准备的, 可夏拯做事从来不会拐弯抹角,不可能自作主张, 擅自将答应她的药囊换了。会捣鬼的只有聂轻寒。他接到了郭燕娘的密信, 知道她让夏拯准备避子的药囊, 找到夏拯将药囊换了。
他故意误导她,让她以为他带来的是她要的避子的药囊,毫无戒心地戴上。
她望着那拆开的药囊,恨不得把里面的药材全扔聂轻寒脸上去:聂小乙那个王八蛋, 把她当傻子骗很好玩吗?难怪他和她一起时,恨不得夜夜笙歌,昨儿下午还故意漏过那处没有帮她清洗,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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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伯府军功出身,立府尚不足二十年。现任武威伯为第二代,精明强干,颇受延平帝器重,任京卫指挥使司同知之职,掌有实权。
伯府占地不大,离禁宫却近,府中重修时特意请了来自姑苏的园林大师,整座府第亭台错落,花木扶疏,步步皆景。
梁季霄是武威伯嫡幼子,在家中排行第五,武威伯夫人偏宠,分到的院子离正院极近,雕梁画阁,精致非常。
秦雪嫣却没有住在正房,而是住在了又热又昏暗的西厢。
年年在西厢前停下了脚步。
陪同年年前来的武威伯世子夫人蒋氏见年年沉下了脸,神色尴尬,清咳一声道:“五弟妹原是住正屋的,和五弟吵了一架后,就负气搬了出来。”
年年心情很不好,在万大夫检查过药囊后,本就暴躁,听蒋氏把责任全推给了秦雪嫣,神色顿时冷下,冷冷开口道:“世子夫人这么说,还是我们嫣表姐的不是,自讨苦吃?”
蒋氏赔笑道:“都是我们五弟不好,自小被宠坏了,小孩子脾气,受不得委屈。五弟妹还怀着他的骨肉呢,他也不知让着些。”
年年看了蒋氏一眼:她貌似责备梁季霄,实则还是在怪秦雪嫣,暗指秦雪嫣仗着有孕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给丈夫委屈受了。
梁家可真是护短得厉害。她以郡主之尊,作为娘家人为秦雪嫣出面,梁家人都是这样的做派,可以想见秦雪嫣平时在梁家,明里暗里受了多少冤枉气。
年年冷笑:蒋氏敢如此,可见平时是惯了的。她以为自己和秦雪嫣一样,为名声、礼法压制,又无人撑腰,受了暗气也只能忍气吞声吗?
自己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和梁家争辩是非对错的,就是为了给秦雪嫣撑腰、出气。
年年睨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贵府既知道五公子不好,怎么不好好管教?我们嫣表姐在家原是千娇万宠的侯府嫡女,嫁过来不奢求贵府将她当女儿看待,还要忍气吞声,照顾个长不大的孩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蒋氏噎住:这位郡主是真听不懂自己的话,还是装傻?自己说五弟不好,谁都知道只是出于礼节,意思意思,她居然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了。
她勉强笑道:“郡主说笑了,小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 ,打打闹闹本是寻常,旁人怎好多管?”
年年眼皮都不抬,啧了声道:“那是贵府没点大家的规矩。到底立府不足二十年,但凡有些底蕴,厚道些、讲究些的人家,谁会黑了心肝,让别人家千娇万宠的女儿在自家受屈。”
这话越发不客气,简直是直接掴脸,直指武威伯府没有底蕴,不厚道,不讲究,黑了心肝。
武威侯府底蕴不足,原是府中人最大的心病,被年年毫不留情地指出,蒋氏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又惊又怒: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憨憨,这般嚣张无礼。秦雪嫣人还在梁家呢,她就敢撕破脸了?
屋中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一个容貌清秀的小丫鬟从屋里走出,神情感激地看向年年,行礼道:“见过郡主。”再随随便便地向蒋氏行了一礼,“我们少夫人请郡主和世子夫人进去奉茶。”正是秦雪嫣的贴身侍女双鱼。
蒋氏脸色难看,冷冷剐了双鱼一眼,碍于年年在,不能把她怎么样,暗暗记在心中,勉强压下怒气,对年年道:“郡主先请。”
双鱼打了帘子,一股熏人的药味从里传出。
屋中光线不好,大白天也掌了灯。秦雪嫣躺在床上,神色憔悴,巴掌大的瓜子脸色若金纸,下巴尖得瘆人。薄薄的锦被下,隆起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听到她们进来的动静,她亦是一动不动,仿佛毫无所觉。
年年心头一震。她还记得三年前秦雪嫣去静江府时的模样,刚刚及笄的少女,纤弱袅娜,楚楚动人,一对雾蒙蒙的翦水瞳子动人心魄,委实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可如今,这双美丽的眼睛却是死气沉沉的,仿佛失去了全部希望,再也不见曾经的灵动与生气。
蒋氏笑道:“五弟妹,看我带谁来看你了。”
秦雪嫣的目光慢慢挪到年年面上,许久,露出疑惑之色,迟钝地道:“郡主?”
纵然三年前在顺宁郡王府,年年和秦雪嫣并为建立多少交情,这会看见她的模样,也不觉恻然:好好的娇花般的女孩儿,嫁入夫家不足一年,竟被夫家揉搓成这样。
她柔声道:“嫣表姐,我来看你。”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万大夫道,“嫣表姐脸色看着不好,劳驾您仔细看看。”
蒋氏脸色微变:“郡主,五弟特意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帮五弟妹看过了。”
年年嗤笑一声,乌溜溜的杏眼中满是嘲讽:“世子夫人的意思,太医院的太医看过了,旁人就不能帮嫣表姐问诊吗?”
蒋氏神色尴尬:“倒也不是,只是没有必要如此。”
年年扬起下巴,神态傲慢:“有没有必要,我有眼睛,还需要你告诉我?”
蒋氏再度噎住,气得心口发疼:这位福襄郡主说话也太呛人了。她身为伯府世子夫人,公公得势,丈夫地位稳固,一向顺风顺水,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却又无可奈何。
眼前的这位郡主,地位着实特殊。顺宁郡王乃皇家姻亲,世代镇守广南,深受历代帝皇信重。他的女儿到了京城,便是天子,也要拉拢优待,以示恩顺宁郡王,稳定西南,绝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伯府得罪得起的。
秦雪嫣眼中珠泪沁出:当初在静江府半年,她一直觉得年年性子高傲,不好接近,心中不喜,对年年敬而远之,只和未来嫂嫂孟葭交好。没想到,今日为她出头的竟会是当初她不愿结交的年年。
万大夫上前为秦雪嫣诊治。
蒋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年年也不管她,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慢慢转着手腕上的碧玉镯子。
屋中空气仿佛已凝滞,只有万大夫问诊的声音悠悠响起:“少夫人什么时候见红的?”“身上可觉得冷?”“之前是否受过气?”……
秦雪嫣精神不足,双鱼代她答话:“五公子走后就见红了。”“少夫人身上一直一阵一阵的冷。”“五爷要拿我们少夫人的陪嫁赏人,少夫人多问几句,他就发了火。”……
蒋氏面皮通红,额角出了汗:“你这丫头,说这些做什么?”
年年嗤笑道:“望闻问切,不知病因,怎么对症下药?我倒不知,堂堂武威伯府公子落魄成这样了,赏人都要动用妻子的嫁妆。”
女子的嫁妆是私产,婆家和丈夫都无权动用。占用嫁妆,稍微讲点规矩的人家都看不上这种事。
蒋氏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支吾道:“许是误会。”
年年轻蔑地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蒋氏只觉如一巴掌打在脸上,脸上火辣辣的,不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万大夫看完,站了起来,对年年道:“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年年跟着万大夫走了出去。
万大夫捋了捋胡子,忧心忡忡:“少夫人的情况不乐观。她身子本就弱,气血两亏,又郁结于心,稍有不慎,便母子不保。”
年年心里一咯噔:“可有办法救?”
万大夫道:“救是能救,只是……”
年年问:“有什么难处?”
万大夫道:“老朽能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命。梁家此等情况,实非养病的好地方。老朽担心,有个万一,反被梁家倒打一耙。”
年年顿时懂了他的意思:梁家乌烟瘴气的,秦雪嫣日日在这里受气,休说身体状况本就不妙,便是没病,也要气出病来。以梁家的无耻,到时候保不齐便将医治无效的责任推到了他们头上。她和秦丰不怕,万大夫却可能有大麻烦。
年年想了想:“万大夫放心,只管好好医治表姐,其余的事自有我来。”
万大夫得了定心丸,拱了拱手道:“多谢郡主体恤。”
年年让琉璃跟着万大夫去拿方子,自己回了屋中。却见一个丫鬟都不在,蒋氏神色刻薄地站在秦雪嫣床前,秦雪嫣面如金纸,闭着眼睛,眼角带泪。
见到她回来,蒋氏目光闪烁,问道:“大夫怎么说?”
年年理也不理她,问秦雪嫣道:“表姐怎么哭了,可有人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