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个乐陵道修士。
易桢微微一哂,说:“那继续走吧,郎君似乎很累了,早点回去。”
外面答应了一声。
她把车窗微微推开,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在不甚明亮的月色中越走越远。
博白山四面临海,海中有暖流经过,平均温度是不低的,地面上几乎看不见成型的雪。
但是菲薄的月色仿佛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雪,易桢忽而想起来,她在丰都妓馆被掳走的那个晚上,好像也是一个雪夜。
若是一毛不拔道长真的赶在张苍之前筹到钱了,真的把那个莲花一样好看的姑娘赎回来了。
外面飘着雪,刚刚卖掉自己刀的少年身上只有几个铜厘了,他没钱买伞,又舍不得她站在雪地里落了一头的雪白,顾不得师门的教导,脱掉自己的衣服给她挡在头上,两个人在雪地里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或许姑娘被饿了一天了,他们冒着雪去找一家还开着的面摊,用身上最后的钱买一碗阳春面。老板娘看见他们,以为是私奔的小情侣身上没钱了,叹了口气,给面里多加了些份量,嫩豆芽、白菜心、葱、蒜苗、芫荽,切碎了堆在一起,悄悄往碗底放。
那个黑乎乎的人影已经望不见了,易桢把车窗又关上了。
第38章 瓶中船(上)
易桢第二天早起背书的时候,得知姬金吾竟然还在睡。
可能很违背直觉,但是姬金吾一般都是所有人中起得最早睡最晚起的。听说这还是收敛了的,因为小杜弟弟对他不在乎自己身体的行为深恶痛绝,就差坐在他床前守着他睡着再走。
虽然很不应该,但是易桢还是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幼儿园里不愿意睡午觉的小朋友。
在姬总的字典里,“赖床”是不存咋的。
虽说起得迟了,但还是堪堪赶上了早饭。
当时阿青正在缠着她给她看手相,易桢严重怀疑她只是打着“看手相”的幌子来摸自己手的。
“我没有!博白山超多算命的,我昨天和他们学的!”阿青义正辞严:“你看,这是生命线,这是前程线,这是姻缘线,我分得清!”
“你看,卿卿你的生命线有点分叉,这不太好,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易桢有些好奇地把视线从书页上挪过去,结果见她拿着画眉用的黛笔给她把手掌上所谓“生命线”的分叉给一笔抹掉了,还嫌不够,又嫌生命线不够长,给手动画长了,直接画到手背上去了。
易桢:“……”
易桢默默收回手,一边起身洗手准备吃早饭,一边转移阿青的注意力:“阿青,你养过什么宠物吗?”
阿青的视线还黏在她手上,看着她指尖往下滴水,然后用布帛擦干净手,答道:“有啊,养过金鱼,金鱼养起来特别省事,今天买回来,明天就死了,都不用喂吃的。”
易桢:“……或许是因为你没有喂吃的所以才死那么快。”
姬金吾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易桢:“……今天你院里没做早饭?”
姬金吾若无其事地坐下:“做了,但是昨晚喝太多估计要被常清说,我就过来了。”他不会跑到你这儿来的。
今天下午万方船会完成补给,重新起航。姬金吾会离开船前往北幽圆多年前的那个白月光旧梦,同行的还有他的同胞弟弟杜常清。
易桢严重怀疑小杜弟弟是有私心的。
虽然他看着板板正正,不像是那种希望希望兄长早日移情别恋把嫂子留给自己的那种人。
换句话说,下次见面大家应该就要迎来一次非常大的身份变动,易桢要在这次身份变动之前多努力多学习,不要被杀,好好活着。
易桢心道姬总你哪知道你弟弟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面上不显,只是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句。
“燕燕昨晚是说要来找你玩吗?”姬金吾问。
“嗯,张将军那边已经递了帖子过来,张将军会亲自送她过来。”
“张将军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姬金吾轻轻笑了一声:“燕燕六七岁的时候丢过一次,张将军连夜给我发了十二封急信请求调拨上品修士,我当时还以为博白山沉海里去了。”
“嗯?一个小姑娘能跑多远?怎么丢的?”易桢问。
姬金吾:“没丢,小姑娘一个人在屋子里玩,结果把自己扣箱子里睡着了。”
易桢:“那虚惊一场。”
姬金吾笑道:“你当时不在,张将军急得要跳海了,说自己当的什么哥哥,死了算了。”
他换了个姿势,解释了几句:“因为博白山的地理位置很特殊,这些年附近常出没各种异兽,发生了许多不明不白的失踪……说是失踪,估计也凶多吉少。”
这还是之前提过的那个“当此末世,大道衰微”的问题。
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间点,天地间的清气忽然迅速减少,于是上古异兽灭绝没落,人族兴起。仅存的异兽远遁深海高山,对抢走自己世界的人族抱着十足恶意。
易桢还发现鸿蒙水镜的历史板块,大家都把那个“很久以前的时间点”称作显生纪元年。
对,她是在李巘道长的时间线里刷到历史板块的,帖子原标题为【北幽昭王那种七杀紫薇命到底好不好】,李巘道长对这个知识点的发言是:
【一毛不拔:设显生纪元年为历元(上元),甲子日的夜半,又是朔,又是冬至节气。七杀星大凶大难,是紫薇邪星,往日七杀主星坐镇还罢,若是七杀流年,日元不胜其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么说吧,易桢自从不上物理课之后,很久没有遇见过这种“每个字都能看懂,合在一起就不懂了”的感觉了。
“今日申时,会有三位上品修士到船上来见你,燕燕疯起来没边,你小心别被她带着误了时辰。”姬金吾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其实因为他要带走所有用惯了的贴身侍卫,船上必须要补充一批新的侍卫,所以停在博白山是不可避免的。
“夫人之前受到了惊吓,要给船上增派侍卫安她的心”就是一个很好的、理所当然的借口,与他表现出来的“交付了真心,真的喜欢这位新夫人”的人设很符合。
而他对易桢的说法,自然是“我特意增派侍卫来保护你,你不要担心张苍”。
反正他永远不亏。
易桢再怎么冷静克制,也绝不是他这种多年沉浮算计的人的对手。
在缺乏足够信息的情况下,她完全没想到这么多,甚至有些感动地想“姬总真是个说话算话的好老板”。
对不起,对手实在是太强大太能演了。
“我待会儿遣人给她送些各地风物,这孩子还是我看着出生的,也是缘分……是张将军在阳城时候的事情,可惜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想起了旧事,姬金吾手上把玩杯盏的小动作停了下来。
张将军的妹妹全名就叫张燕燕,今年正好满十岁,是个热爱咋咋呼呼和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她进门到现在,一直在说话,嗓音甜美,像只春天的小燕子。
……虽然如果不出意外,这孩子的原型也是雪狼。
“哥哥说是来送我,他其实不是专心送我,他是顺便送我。”燕燕一边吃小零嘴一边说:“要不是昨天晚上我提前和夫人说好了,他肯定不让我过来。”
“张将军有要紧事做嘛。”易桢早就养成了一心二用,把叽叽喳喳小孩子的声音过滤掉的本领,一边把书页翻过去一边答道。
“他就是去看他的好朋友李演的!”燕燕说:“他还想让我去!”
易桢:“那燕燕怎么不去?”
小姑娘嘴很甜:“因为更喜欢夫人啊!”但不一会儿就把真实原因讲出来了:“我不要嫁给他,我昨天是气我哥哥的。”
易桢见她手上零嘴吃完了,递了杯蜜茶给她:“燕燕,你昨天说有事情要和我说,现在可以说了。”
谁知这个刚才还中气十足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立刻就扭捏了起来,小声地要求:“我们两个人单独说可以吗?”
易桢于是让周围候着的婢女都下去了,退到房门外燕燕还不满意,看着她们退到院子外才甘心。
“夫人啊,你可不可以当我的好朋友啊!”小姑娘一秒变成狗狗眼:“我每年都给你寄好吃的寄信啊,还请你到家里玩好不好?”
易桢就知道小孩子说的要紧事不会有多要紧。
“好啊。”易桢摸了摸她的头。
小姑娘快乐地在原地蹦了五六下,翻出自己的通讯玉简:“那我们加个玉简行吗?”
易桢……都不太用这个了,因为她玉简里就加了一个人,姬金吾。而且唯一的聊天记录还是出嫁那天和小杜弟弟的。
姬金吾表示走几步就能见到你发什么实时消息,有什么事当面说不就行了。
燕燕的玉简字体调的很大,可能是张将军担心她一直玩这个伤到眼睛。
但字体太大了,易桢没打算偷看的,那几行字就差写到她脸上来了。
[置顶]【哥哥:燕燕你不去看李巘就不要到处乱跑,听夫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