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轰轰烈烈的押解官员一串串的送入京,巡抚亲自领兵押着,新知府去送……
这些事完了,书生们也都放出来了,胡山长也放出来了,人是受了点苦,但没受罪,精神有点蔫。
关开涵亲自接了过来,将本县的十四个秀才也都接了出来,安顿在事先准备好的客栈里。也是不幸,留谷县那个家境最好的学子牵连了进去,不仅举人没考到,连秀才功名也革了。
张广才怕他出事,也帮了点忙,叫他被家人给连夜接回本县去了,他们一家人,都如丧考妣的。
能这样算不错了!
若是别的事,只怕得坐狱,能捡一条命就算不错了,庶民就庶民吧。依他说,这样还好。不然这种连科举都敢乱来的人,真爬上去做了官,不知轻重,没有敬畏的,还不知道做出多么重的事情来,如同这一串串被提押进京的官员,直到了京里,是死是流放,都不好说……
小民啊,还是本份点好,就这一种心无敬畏的,现在被一巴掌打回原形,可能不是坏事,反倒是好事呢!
邓智林见这里的事结束了,叫张广才也回县里去了,交代他顾一下他的家里的事。
张广才也不停留,火速的寻了马车回县里去了。
十四个秀才公,那是一脸蒙,感觉吓了一回,人呆了不少,遇事也战战兢兢的,有点怕人的样子。
其中十二个是老秀才,不是去年秋里考中的。还有两个是去年秋里中的,也是幸运,没有实证,再加上新知府力保,带了他们秋里考试的卷子副本,这才保住了功名,不然也被革了。
而那个家境最好的,却是倒霉,有点首尾,然后又与府城关系有牵扯的,这一查,就是实证,保也保不了!
其实他也可惜,若是实考,是真没事,可他自认有门路,非要走门路,好家伙,这一下就给卷进去了。
其实他有一半是冤枉,真买题的事他不敢,也不可能想,只是向府城的人买了些题前猜测啥的,交往过密,而那府城的人,又与这里官员有些牵扯……
一撸下来,他的秀才功名也没了!
朝廷是动真格的!
这个人是直接躺倒了送回县里家去的。
他们十四个还蒙着呢,战战兢兢的不得了,他们来接的家人,也是怕怕的。脸色发白。有些都是家境很一般的,这次吓到,都不敢再考了,打算回了县里,就教教学生启蒙,坐个馆,也挺体面,再不敢高心往上爬了……
胡山长一眼看过去,安抚了他们几句,也没多说什么。这一打眼,心里也就清楚了,这些个,心理素质有限,以后往上,也难了。
反倒是关开涵,遇到事也不怕被牵连,到处使力,虽然能力有限也帮不了什么,可是这份暖心和承担,叫胡山长极为满意。
这一次,这个弟子总是没收错的。
多少学生,这一次真正担心而不避如蛇蝎的,也就只这一个!
而一些友人,除了关家,以及新知府力保外,真没人不避。
遇事,虽难,可是也能叫人清醒,看的最清!
那个革了功名的学子,其实有点拖累到他了,当然是隐形的拖累。胡山长心中知道,他以后想要入仕是不可能了。
可是,就是在这最难的时候,遇到的人才最可贵!
他对关开涵此时是真的如儿子一样的亲近了。一开始收他,是爱他的这气质和爱才之心,有几分提携之意,后来就觉得他这个性格是个宝,遇事又不慌,更添一份喜欢,而现在,则是佩服他的人品,徒弟不就是半子吗?!
这种关门弟子,与儿子是一样的!
胡山长是真的特别喜欢关开涵了,安抚了那些个受了惊的学子,送走被家人接走的他们以后,胡山长却并未急着回县里,只对关开涵道:“……秋里,你得考。”
“老师,我现在还不是秀才,只是童生。”关开涵道。
考试也是先得考上秀才,才能考科举啊。
胡山长是真的有能力的人,笑道:“无妨!如今出了这等子的事,朝廷需要加恩,以收拢人心!”
关开涵没怎么听明白,但隐隐的有点预感,却没追问。
胡山长道:“我一时也不回县里了,书院那边要开课,也不急于一时,真开了,也有副山长打理。从明儿起,我住你家里去,给你讲课。”
不是那种公开课,不是那种讲给所有学子的课,那种课只是宽泛的课,干货很少。
有些悟性好的,只能自己悟,将来做官,自己撞着悟,才能升上去。
而师者,有干货的少,而肯说的更少,因为教学生若是教的不好,自己是要担责任的,一是难求一个有悟性的学生,谨慎的更少,所以宁愿悟着不教,都不能多说那种。
这一种一般称为内课!
便是师者也没几个这样提拔学生的,多数都是教自家子弟的,才会毫无保留。
这是准备把腹中真才实学,不是书上能学到的东西全拿出来了啊!
关开涵深吸了口气,却是噗嗵一声跪了下来,三拜九叩,郑重的不得了。
胡山长没有阻止,没有阻止白受了,就是认可了,就是一定会教真本事。这叫内门弟子!
受了这礼,二人就不是真正的师徒这么简单了,而是如父子一般的师徒。
但凡师父与弟子,也分内外之别的。像书院那种学生一堆的,遇到了也只是叫一声师父之义。别的没有。
但如父子这一种,是不是父子却类如父子,愿意教真本事的,是真正的恩师,将来要像儿子一样当父亲一样敬重,并且侍奉的!
胡山长见他这么知礼,又知道轻重,心中更为满意。
关开涵起来了,道:“学生家去收拾地方,明日来接老师。”
“无须多费,干净整洁既可!”胡山长笑道。
关开涵先回家去了,告知邓智林,邓智林叹道:“遇到这样倾囊相授的老师极为不易!往后余生,要像对父亲一样敬着他,爱护着他。才能报答一二罢了!”
关开涵郑重的点了点头,哪里会不知道轻重。
“你的恩师此次也是无妄之灾,他是被连累了,”邓智林道:“以往见他也有寄情山水之意,然而真的不得不寄情于此的时候,心里总归又是另一样的遗憾。他在你身上寄托着更多的东西,无法实现的理想和志向,你要多学,多听,不懂就问……”
关开涵郑重应了。
赵玉和跟着他去收拾和布置屋子,夏天要凉快,就在邓智林旁边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现成的榻,然后布置上书架和桌椅之类的算是匆匆弄好了。
赵玉和很紧张,家里进来五爷的恩师,他能不紧张吗?!前前后后的把屋子打扫了三遍,墙上的灰,屋顶的蛛丝全给弄干净了,地都洗了三遍。然后还特意去买了香回来熏屋子,生怕把胡山长给臭到了。
古人对于读书人的推崇是真的从骨子里自感而发的那种。尤其是恩师住进学生家里这一种,是真正的看重了。因为为师之人,是很重视威严的,而能主动来学生家住,这更是真正的亲密才能如此了。
新知府晚上就抽空去了客栈,看着胡山长道:“这一次,你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他心里挺内疚的,因为这次事件没有能将胡山长给摘出来,书院出了这事,就算山长没罪,也是受了名声所累的。
也就是说,以后入仕,总是受很大影响的了。
“你可欠了我一个人情啊,我得讨回来……”胡山长笑道,“正好,也是顺势而乘风……”
“我就知道,为了你的关门弟子,”新知府道:“帮一帮他,哪用得着你开口说?!放心,我来安排。无非是趁势打铁的顺手之举,上头不会不加恩的……”
胡山长这才笑了,道:“你也犯不着内疚,这件事,又不是你的错……”
“牺牲了你,我才成了这个知府……”新知府道。
“说牺牲两个字,言重了……”胡山长道。
二人心知肚明。说牺牲这个词不是因为这件事的牺牲,而是后面的牺牲,他们的利益是一体的,是绑在一起的,上面的人也知道,所以一旦重用了新知府,就绝不会提拔胡山长,这才是,真正的牺牲的地方。
二人都知道胡山长是无望了。
新知府道:“……你是个有志向有能力的人,一生所志向的,再没有实现的机会。可是,你有这个弟子。将来,他得你的教导,会替你实现的……这孩子,你不用担心,将来……有我在仕途上提拔一二,前程差错不了……况且他本来就不是一般人……”
这倒是。胡山长笑了。
“你看你,叫你到衙门里去住,你偏不去,还要住到学生家里去……”新知府叹道。
“还嫌我与你不够亲近啊……”胡山长道:“上面的眼睛看着呢,我真住去了,就再解不了绑了……况且,真要与你太亲近,他们还以为我做了你的幕后之宾,哪个肯放心?!”
新知府黯然一瞬,是呢,所以他只能晚上来,原因也是这个。
不仅连胡山长以后少不得避避嫌,连关家也是。不然到了秋里的科举,这关系户的帽子就扣在了他们身上了,也会疑心这关开涵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