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良是谁?
紫宸宫御前大总管是也,一般情况下他不传圣旨的,除非是非常重要。
卢夫人紧张又压着喜,莫不是,莫不是自家老爷得了高升大赏。
她妇道人家又不能去套近乎,忙指挥大管事再包一个大红封过去,不想,张太监却没接,只笑眯眯摆摆手,目光往女眷一块看去。
“大中大夫裴敬迁独女,你们府上的表姑娘何在啊?”
尖细嗓音一落,满庭一寂。
所有惊愕的目光突兀往一点聚去,张太监循着望去,却见沉静一身穿天青色披帛襦裙的年轻姑娘缓步站了出来,她站定,提裙摆跪在香案前。
“大中大夫裴敬迁之女裴氏元娘,接旨。”
鹅蛋脸,柳叶眉,肤质光洁如白玉,生得极貌美的一个女孩,气质却如春风拂柳,温婉而清新,娉婷而立,从容优雅,姿仪不逊宗室贵女。
张太监不禁点了点头,家世差了点,但人看着出色,还好,他能向皇帝交差了。
他出来前,皇帝特地叮嘱让他仔细看一看人。
说来也是,他们三殿下多挑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轻易倾心呢。
张太监笑了笑,正衣冠肃立,打开明黄绣飞龙的锦轴,在惊疑不定的薛家人面前高声宣读圣旨。
卢夫人伏跪下,余光盯着裴月明的裙角,听着太监尖声高传,圣旨将裴月明长长夸了一通,什么“慎淑柔嘉”“孝悌贤良”,骈四俪六,所有女子最美好的溢美之词都用在其上。
她心里已意识到了些什么,只是仍不敢置信,最后听张太监高声宣读:“……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三子宁王年十八,已是适婚之龄,特将汝许配皇三子为正妃!
“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和十二监理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
卢夫人霍地抬头,薛莹也是,母女二人定定看着前头裴月明,裴月明伏身叩谢圣恩,高举双手接过明黄圣旨。
“裴姑娘快快请起。”
张太监亲自扶,裴月明被他扶过不知多少次了,十分淡定,又见他回身望了望,“怕是姑娘远赴京城,身边人手不够,这后头有几个宫人,正好叫姑娘使唤。”
“谢公公。”
“诶,不谢不谢,姑娘客气了。”张太监忙摆手,不是他主意不干他的事。
见裴月明一点惊讶都没有,显然萧迟已和她通过气了,行,主子的事情吧,他不知也不问。
寒暄几句,张太监告辞,他得赶回宫复命去了。桃红要塞他红封,他连连推拒都没敢要。
呼啦啦一行宣旨队伍离去,裴月明低头看了圣旨,回过头,卢夫人母女已经在仆妇搀扶下站了起身,正瞪大眼睛看着她。
好吧,撕破脸了。
裴月明倒不惧,她手里还拿着圣旨呢,卢夫人不能怎么样,情绪再激动也最多动动嘴。
然而卢夫人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大一些,嘴唇哆嗦深呼吸几下,直接一翻厥了过去。
“啊,夫人!夫人……”
......
卢夫人再醒来的时候,薛公爷已闻询赶回来了。
正在她床前来回踱步。
她霍地坐起:“老爷,老爷,怎么会?你知道吗?宫里今早来宣旨,她……”
语无伦次一阵,她尖声道:“她竟要成三王妃!!”
在她还打算软硬兼施,驯服裴月明让她给自己闺女随媵的时候,突兀一道圣旨,她竟就要当三皇妃!!
震惊,错愕,被愚弄后的巨大愤怒,卢夫人怒声:“枉我养她二年,她竟然……”
“好了!”
薛公爷喝了一声打断:“圣旨下,名分已定,这些话不许再说!你不许说,莹儿不许说,这府里谁都不敢多说半句!!”
喝停卢夫人,见卢夫人回神重重粗喘,他这才将音量放低:“她必定是早与三殿下相识,否则断断不会是她。”
说到这里,薛公爷蹙了蹙眉:“行了,你约束好府里。”叮嘱完要交代的事,“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
说完匆匆走了。
......
整个陈国公府议论纷纷,震惊中夹杂着骚动。
要说最安静的,反而是裴月明的拢翠轩。
张太监领着宣旨队伍走了,留下十二个宫人,裴月明一看,居然是熟面孔。不但她认得她们,她们也认得她,正是她在木樨园的侍女。
好吧,既人手足,又揭了盅,那就不需要遮遮掩掩了,她索性把拢翠清了,把府里配的侍女全都给换了下来。
一下子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
被人微妙盯梢的感觉果然不好。
裴月明卸了钗环,头发松松用白玉簪子绾住,趴在窗畔的美人榻上,炕几摆着一盘井水滂过的瓜果,她惬意用签子叉起送进嘴里。
爽!
这些天有点憋坏她了。
桃红和宫人们笑吟吟,脚步轻快语调轻缓,主仆正高兴说笑间,忽听外头有些骚动声响。
“怎么了?”
裴月明从槛窗望了眼,原来是卢夫人领着薛莹来了,被宫人有礼挡在院门外。
圣旨下,身份就不同了,即便卢夫人是个国公夫人,这是薛府,也不能擅闯。
这些宫人都是昔日太后宫里,即便见到个国公夫人也不亢不卑,只道要请示姑娘,请稍等。
卢夫人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半晌,才慢慢缓回来,僵硬站着等宫人通禀。
她肯定得了薛公爷告诫了。
裴月明缩回脑袋,轻轻一叹,“快快请进来吧。”
她趿鞋下地整理衣襟,吩咐桃红亲自去迎。
但显然,卢夫人并不会感到多少满意。
本来薛公爷说裴月明和三殿下早已相识,她是不信,可看着这特地送来的宫人们和裴月明主仆并不陌生,这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好啊,好啊!
自己还想着她听话懂事,刚好能辅助莹儿,于是推她一把想给她前程。谁知,人家早有通天梯了!
先是在自家被挡驾,然后发现真相,卢夫人胸口那团火一拱一拱的,按了又按终究没能按下,她坐下不阴不阳冷说一句:“看来,我是白操心了,人家自有高枝攀!”
薛莹脸拉着,明显很生气。
裴月明沉默片刻,到了这个地步,废话就不必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轻声说:“姨母这二年收容庇佑之情,月明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定还之。”
自来雪中送炭难,或许对于卢夫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于她,却有切实恩德,若有朝一日可偿之,她绝无二话。
可再多的,却不能了。
比如随媵。
......
之后几日,裴月明再没和卢夫人母女见过面,人家不来,她也不会凑过去。
就是有些惆怅。
宫人最年长叫芳姑的,就笑道:“姑娘快别想其他,行宫的牌子下来了。”
裴月明立马坐起:“这么快?”
作为圣旨新赐婚的三皇妃,给洛山行宫递牌子请见是必须的。陈国公府的牌子她拿不到也不去拿,好在芳姑有带,前日就呈过去了。
她得先往十二监呈,再由十二监转往洛山行宫,然后行宫再将贵妃谕发还,然后再送回裴月明这边。
非常繁琐,行宫又不近,本以为起码几天时间的,没想这么快。
“那到时……我得怎么做?”
那点子惆怅立马被裴月明扔到一边去了,这还是她真身第一拜见贵妃,有点点紧张。
芳姑笑说:“姑娘放心,到时殿下也去,您跟着殿下就行了。”
萧迟那家伙也去?
这个可恶家伙,看把她给折腾得?也就这几日实在事多,闲少没想,现在一提又来气。
裴月明喷了口气。
“姑娘别生气了。”
芳姑抿唇笑:“殿下提前吩咐人把婢子们送过来的,想来,是怕姑娘人手不方便。”
这个裴月明知道。
但还是别提他了,提起这家伙她就胸闷气短,裴月明有气无力:“他那边怎么样了?”
这几天她都没过去。
芳姑抿唇笑,很含蓄:“殿下顺利请了旨,想来是高兴的。”
高兴?
裴月明按照萧迟的性格翻译一下。
……她严重怀疑,他大概是很骄傲,说不定这会还正得意着呢。
“……”
......
裴月明果然没猜错。
次日一大早,裴月明就被桃红叫起身了,更衣梳洗,主仆一行都一身簇新整洁,留两个人看家,其余人和她一起去行宫。
二门不远,软轿不用坐,走过去就行。
这还是圣旨下后第一次出拢翠轩院门,一路上上貌似安安静静的,实际明里暗里打量目光不断。
裴月明一概不理,只当没看见,利索出了第二道垂花门,登上裴忠赶的车。
国公府倒是有按例配人跟着,也行,跟在后面装个样子也行。
车轮辘辘,一大清早出门,抵达洛山行宫都半上午了,换车登轿,和萧迟前后脚抵达妙法观的大湖边上。
他今日一身藏青云纹襕袍,头戴金冠腰悬白玉环,一双皂底的云头锦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