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特点不是珍贵不珍贵,而是难寻的,属于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王鉴将礼帖呈上,萧迟接过来,淡淡翻着。
裴月明凑过去,见上面有貔貅羊脂玉手把件,玲珑青花缠枝香炉,镂空银香熏球,松柏梅兰三扇斑竹插屏,冰丝如意软枕,……
东西很多,未必珍贵,却和上面的珊瑚马具一样,都是萧迟喜爱范围内的东西。
叫裴月明说一句概括的话,那就是段家人是真很用心去准备了。
不过,萧迟却并没表现得多少喜爱。
这些本应甚得他青眼的贺礼搁在他面前,他也没有特地上前看一眼,随手翻了两页礼帖,扔在炕几上,淡淡吩咐:“入库罢。”
站了起身,直接离去。
裴月明和王鉴对视一眼,她赶紧跟上去,“喂,喂喂,萧迟!”
要是平时裴月明连名带姓喊他,他至少也会很不满意斜一眼的,可今天他没给半点反应,继续快步往前走着。
他人高腿长,这一快走裴月明有点跟不上。她还不能跑,乍开府进这么多人还没来得及顺,出了嘉乐堂谁知道有没有什么眼线呢?
大约萧迟也想到这点了,没多久他又绕回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嘉乐堂,大殿里的东西都已抬走了,萧迟在东次间坐着。王鉴捧了茶盏来,他端着没喝,正垂眸刮着碗盖。
王鉴低着头,缩在一边站着。
裴月明在炕几一侧坐下来:“怎么了这是?”
其实她在明知故问。
萧迟是不高兴了。
很明显,是因为永城伯府。
原因是什么,她也心知肚明。
今日永城伯府送的贺礼,以及特地遣了大管事来问安,还有那段搭把手改日登门的带话,无一不表现了永城伯府亲厚的态度。
这种态度就反馈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永城伯府正在向萧迟积极靠拢。
“这不是很好吗?”
她轻声说:“咱们没根基又缺人得厉害,若得了永城伯府,就立马能站稳脚跟了。”
永城伯府只是低调,实际一点不弱,它甚至比梁国公府还要强,兴盛几代故交姻亲众多,门生旧属遍地。
萧迟只要和永城伯府汇合,即立即摆脱无根无萍的窘境。
“咯”一声搁下茶盏,萧迟不吭声。
裴月明说的他都知道。
只是……
他深呼吸,偏过头去,唇抿着脸拉着,面上看不出丁点高兴。
萧迟不肯开口,裴月明却知道他介意什么。
前头户部河工银子的差事,永城伯府没丁点动静。
他初入朝,正是举步维艰的时候,母家却选择观望。
至于现在,如果说得比较白一点的话,那就是观望期结束,确定萧迟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后,永城伯府就积极靠拢过来了。
这个做法吧,站在裴月明的角度来说,无可厚非。一大家子人身家性命,总得谨慎一点不是?
她丁点不怪永城伯府,相反还很惦记它。
但问题萧迟不是裴月明,他不是个没关联的外人,他没法像她那么客观。
相反,他是个很较真很执着的人,否则就不会被父母亲情折磨这么多年。
他太真,所以会很介意。
他接受不了母家这么冷眼地评估考察他。
在永城伯府选择观望那会,他肯定就芥蒂上了。
唉。
萧迟自己的感情世界,她一个外人没有商榷的余地,但活得太真的人很容易受伤,也会更艰难。
将萧迟那盏洒了一半的茶端过来,叫王鉴去换了冰饮,大夏天的,也叫他下下火气。
“前头户部那次,差事本身不复杂,陈尚书镇着,上头陛下盯着,萧遇才不敢折腾什么大动作。”
裴月明叹:“后面可不是这么说了。”
太子萧遇涉政多时,外面又早有母家梁国公府,后面又添了太子妃娘家长信侯府,可以说是羽翼丰满了。
萧迟第一回 合是小胜一局,但那是有特定环境的,后续放开深入的话,他不但要落入下风,且会落得很远。
并将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可能慢慢翻身。
如果萧迟能坚持到那时的话。
所以别看现在畅快飞扬,展望前景的话,很不好。
这也是裴月明一直惦记永城伯府的原因,这就是一个超大的外挂啊!
一下子从小青铜直上王者了。
“你说是不是?”
这个坎得迈过去,这么好的外挂绝不能往外推啊!
“也不用你做什么,”他脾气不好大家都知道,“到时乔迁宴的时候,你把段家人安排到正席就行了。”
给出一个接纳融汇的信号就好了,萧迟是皇子,也不用他纾尊降贵去说什么好话。
“好了!”
萧迟叫她说得心烦意乱,霍站起来,半晌说:“天色也不早,行了,你先回去吧。”
他叫人来搬她选好的礼盒,再送她回去。
好吧,也是得给他留点调整空间。
裴月明给王鉴使个眼色,让他多劝劝,王鉴苦着脸点了点头。
……
裴月明就回去了。
距离廿五还有五日时间,期间她换过去一次,问王鉴,王鉴把乔迁宴名单拿来。
她翻翻,宾客名单基本确定,就剩正席,还有摆正殿的其中一桌上等客座。
不用说,这是萧迟还没发话段家人坐哪。
她问王鉴:“殿下这两日怎么了?”有没软化?
“殿下这两日常独坐,也没多理府里的事。”
萧迟高涨的热情一下子就消下来了,他不再兴致勃勃安置府里的事情,基本都交给王鉴处理。时常独坐,也不叫人伺候,自己一坐大半天。
也不好说软化不软化,反正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裴月明给建议:“要是到时他还不发话,你直接添进去就行,”她笃定:“他不会删改的。”
“啊?”
王鉴一张脸立即苦成苦瓜干。
……
一眨眼廿三,一大清早小文子来请示:“师傅,这帖子怎么写?”
最迟午后,请帖就要送出去了。
王鉴头疼欲裂:“殿下呢?”
“殿下在观风亭下,在湖边。”小文子小小声:“殿下令都退下,不得打搅。”
王鉴拉磨似的在屋里转了几圈。
说到底,他也没敢自作主张,最后一跺脚:“赶紧的,叫人套车,去请裴姑娘来!”
……
裴月明过来的时候,还是半上午。
昨夜一场大雨下到天明,湖边假山甬道还湿漉漉的,湖边的小草垂柳沾满水珠,细细的枝条随风轻摆,不时抖下几点水珠。
萧迟就坐在湖边假山旁的一块平坦大石上,水珠抖在他身上他也没动,一动不动看着碧色湖面。
听到动静,他不耐烦侧头,却见是她,皱眉:“他们叫你过来的?”
他甚是不悦,要是王鉴在跟前只怕立马一顿板子。
裴月明没答,只说:“我来不成吗?你不是说了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的吗?”
她撩起裙摆,也在大石上和萧迟并肩坐下。
今天太阳没出来,雨后的清早凉风徐徐,她笑道:“反悔啦?”
萧迟白了她一眼,没答她。
说到底,还是情绪不高。
她手肘碰了碰他,“怎么了?”
萧迟顿了顿,看了她一眼。
有些话跟谁也不好说,他憋着又难受,裴月明算是个例外。
他偏头重新看湖面,沉默一阵,说:“我知道,我该顺势接下来的。”
经历过户部差事,涉足朝堂,萧迟对很多事情都有了体会。不用裴月明再劝,他自己就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
萧迟皱眉,深呼吸几下,他心里就是不得劲,就是有个疙瘩,这个疙瘩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哽得他难受极了。
萧遇未曾出阁,梁国公府就明里暗里簇拥,左右扶持;后面太子妃嫁入东宫,长信侯府又毫不犹豫聚拢在东宫身边,鞍前马后。
怎么换成他就这样了呢?
难道他身上没流着段家一半的血吗?他不是永城伯府的外甥吗?为什么要冷眼旁观他,为什么要观望他?分明抬一抬手就能助他解决问题了!
萧迟恼道:“若我没能解决?那他们又当如何?”
还会靠拢过来吗?是不是就直接放弃他了?认为他就是一抹扶不起的烂泥,从此避而远之!
萧迟捡起一石块,狠狠掷向湖面。
“砰”一声大响,水花四溅!
“或许,他们有什么苦衷呢?”
其实裴月明心里很清楚,萧迟想得一点没错,段家就是在观望,在评估,可她现在只能这么开解了。
“你知道的,因为……段家一直很低调的。”
因为出了一个段贵妃,永城伯府多年来一直在流言的风口浪尖,十数年来一直非常非常低调。
她说:“他们或许有什么苦衷也未定?你总得见见听听,若是真有,你这般岂不是伤了亲缘情分?”
萧迟侧头过来,迟疑片刻,蹙眉:“……真的吗?”
裴月明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你总得先见过人,真不好了再生气也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