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时期,由于母亲潜移默化,他对皇后保有尊重,大庆宫还是拥有不小的影响力的。
但再往后面,就不行了。
皇帝们并不大愿意这样,就开始不断削减打压大庆宫,一直到了第五代的永光帝,废梁后,封禁大庆宫,再立继后即挪到长秋宫居住。
大庆宫这才彻底退出大晋朝的政治舞台。
再后面,也有内宠很多的皇帝,两仪宫这边有点搁不下了,就给大庆宫改名叫东苑,把后面的宫室拿来使用。
再一直到最近几代,皇帝妃嫔少了,用不上了,于是又重新封了起来。
这些历史,连裴月明一个半路出家的王妃就知道,萧迟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他对她说,他打算重开大庆宫。
是重开大庆宫。
不是东苑。
裴月明怎么能不愣,有一瞬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怔怔半晌,她看着萧迟,“……你说什么?”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萧迟定定看着她,她侧坐在金水桥的栏杆上,两人相距有一臂远。
风从金水桥上过,他上前一步,俯身下来,就半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对不起。”
请原谅我的粗心大意。
他太疏忽了,只顾眷恋她的柔情,却没有发现她的困迫,还一意只觉得不足,只顾反复纠缠着让她全心全意去爱他。
是他的错。
“我以后不会了。”
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低头,侧脸摩挲着她的手背。
“……”
裴月明一瞬有些泪意,忍了半晌,她轻声说:“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说不想,说不要,那都是假的。
萧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重开大庆宫,谈何容易?
朝臣,祖制,守旧派,顽固党,眼前阻力,身后留名。
“我当然知道。”
这些事情,萧迟并没放在心上,从小到大,只要他下决定去做的事情,没有哪一件不是一意做到底的。
什么朝臣阻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至于祖制,什么诸多先辈的努力成果,可两宫制还是太.祖传下的,“他们没有一个可信任,有能耐的皇后,可是我有!”
他们不愿意人分薄权柄,可是他却愿意与她共治天下。
他们说好一起面对,并肩前行的。
他握住她的手,他总不能落下她的,他们是在一起的。
裴月明怔怔看他,哑声:“给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你不怕后悔?”
萧迟皱眉:“我不会后悔。”
他不高兴:“不许你这么说。”
不许她和他生分。
“好,我不说。”
裴月明仰头,吸了一口气,低头低声:“要是后人骂你怎么办?”
儿子不会,那孙子玄孙呢?
几代皇帝努力,好不容易废除了,萧迟却再次重启。
萧迟才不在意。
说到底,两宫制和集权制都各有优缺点,太.祖和殷后,太宗和蒋后,难道没有开创一个盛世吗?
这两者各有优劣,没有说哪个更好的。若要说其中最大的差别,那只是人的心意。
“我身后,管它洪水滔天。”
子孙不满意,再重新削减打压乃至废除呗。
他只要,眼前的这一个人,是他一生挚爱,是他一辈子的珍宝,他要与她同进共退,并肩前行。
萧迟低头,轻轻吻她的手,从手背一路到指尖。
他仰头,“你说好不好?”
“好,好!”
裴月明哑声,用力点头。
他很高兴,随即又瞄了她一眼,“那现在,你试一试好不好?”
有点撒娇意味,也有点打蛇上棍的撒赖,这家伙素来是个不吃亏的,但更多的,却是恳求。
深切的渴望,小心的恳求。
没头没尾的,裴月明却一听就懂了。
她一愣。
萧迟执起她的手,柔声:“阿芜,等以后重开了大庆宫,你试一试好不好?”
试一试,全情投入,全心全意和他相爱好不好。
萧迟站起身,捧着她的脸,“现在可不可以了?”
裴月明怔怔对视,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
所谓观念,不是不能改变的,她觉得无法改变,是条件不到吧?
是啊,如果是现代,裴月明还是那个二代千金,面对这样的真挚情意,说不定她早就愿意了。
因为失败的成本不同。
现代的顾月明她有失败的底气。
可这里,他高她低,她的一切都基于他,难听点就是仰人鼻息吧,失败的话,她无处容身啊!
萧迟实在太过聪敏了,就算裴月明本人也没刻意去扒过这些,毕竟有点伤自尊。
连她自己都不去想,偏他察觉到了。
一瞬裴月明觉得有点难堪,她移开视线。
但被萧迟温柔而坚定地制止了,他捧着她的脸,不断地低头轻吻她。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喃喃。
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却要索取她要豁出去一切才能给出来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
他捧着她的脸,低低道:“那大庆宫重开以后,你试一试好不好?”
她没有安全感,他给她;并肩同行,他会安排好;立身的根本,他都给她夯实了。
“是我不好,我没有早些想明白。”
“是我无理取闹。”
“我不对。”
“对不起。”
“等大庆宫重开以后,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裴月明泪流满面,看着眼前人熟悉而温柔的面庞,她一抹眼泪扑进他怀里。
“好!”
作者有话要说:啊,要好好的!
第133章
建和二十五年九月三十, 萧迟登基称帝。
这一日两人起了个大早, 重华宫内外灯火通明, 一应素色尽数暂收或遮盖, 人高的大红灯笼从檐下一路蔓延往外,烛火辉煌, 彩灯锦绣。
萧迟凌晨就起身了, 沐浴梳洗, 一层层的冕服上身, 今日是最隆重的十二章衮冕大礼服,连蔽膝罗带足足十八层,裴月明光看着就觉得重。
幸好是秋冬,不然大夏天这么一身也够难熬的。
厚重是很厚重的,但也很俊。
萧迟本身就眉目深邃生得英俊, 肩宽身长轻易撑开了气势,深黑色的十二章纹玄衣,赤红浓烈的罗带纁裳,十二旒平天冕冠, 旒珠微微晃动, 仪表赫赫,威势逼人。
看得裴月明眼睛亮晶晶的。
他本人吧,伸手挑了挑面前的旒珠, 是有些嫌弃累赘的,不过这等极具意义的时刻,他也就给忽略过去了。
萧迟唯一的遗憾就是, 登基大典没法和封后大典一起进行。
这个倒没法的,他初初即位,且也根本就没时间去掰扯这个。
萧迟心里其实是很想和她在一起的。这个承前启后的人生重要时刻,没了她的在场分享,总少了味道。
裴月明伸出两个食指,撑着他的唇角往上翘了翘,“今天大吉日子,高兴一点啊!”
她知道他的心事,其实她也很想亲眼见证的,眨眨眼睛:“……要不,我装个小太监?”
宦官在这等场合,就是个必须的布景板,她找个不需要动弹的位置,不就可以一起看了?
有点委屈她,但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萧迟眼前一亮:“那好!”
他立即招王鉴吩咐下去。
天色已经亮了,告祭天地宗社的官员已经领旨出发了。萧迟还得去告祭先帝祖宗,说不了两句,他就得匆匆登辇赶过去了。
王鉴效率非常高,很快找来一身小号宦官服饰,裴月明抖开瞅了瞅,给换上,然后再了解一下需要注意的地方。其实也没什么,精神抖擞站好就行。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到了奉天殿,王鉴在帐缦后招了招手,玉阶中间位置的一太监悄悄下来,裴月明笑笑吩咐赏了,她悄悄绕上去了。
没什么人发现这个插曲,因为大家都正端正伏拜。
裴月明站的这个位置很高,距离玉阶最顶端就一级,高高俯瞰而下,底下清一色崭新官服纱冠,绯红墨绿深褐,从奉天殿殿门外一路延伸至大广场,文东武西,端端正正跪在御道两侧。
金柱红顶的奉天殿辉煌巍峨,汉白玉广场阔大宏伟,一眼望去,几望不见尽头,仪仗钟鼓齐备御前禁军林立,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伏跪,非常整齐,一眼望不见尽头。
这等场景,一眼就教人豪情万千。
裴月明心里也不禁更期待起来了。
萧迟来了。
吉时至,钟鼓奏鸣,萧迟在奉天门祷告以后,御辇自御道而入,一直抵达奉天殿的陛阶下。
他缓步拾级而上,百官随后有序而入。
萧迟一路至上玉阶最顶端,他第一眼就发现裴月明了,裴月明冲他眨眨眼睛,他唇角不禁翘了翘。
萧迟转过身后升座,文武百官齐齐跪拜,山呼道贺。
声势震天!
齐声的山呼呐喊在偌大的奉天殿内回荡,冲了出去,回音隆隆,钟鼓齐鸣。
自高处俯瞰而下,心潮涌荡,豪情万丈。
萧迟不禁就想起初出深宫第一次上朝的时候,天将明未明,他站在宣政殿陛阶最底下往上仰望大殿殿门开启,庄严肃穆的场景让当时的他陡然而生一种渺小的战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