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明驱马,缓步踏上半旧的房廊。
!东厢房门大开,一个头发斑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妇正死死瞪着她,脸瘦削,颧骨高耸,年逾七十,一双浑浊的老眼极怨毒。
“你们都……呜!!”该死!!
剩下的几个字,被押住她的亲卫堵住了。
裴月明抬眼,望向堂屋正中央的方桌。上面端端正正放了一个红漆樟木大箱,用一张绘有复杂符文的赤色封条封上。
她缓步上前,立在大箱前,伸手触了触。
终是找到它了。
将此物打开焚毁,她和萧迟的互换即可就此结束了。
“抬出去吧。”
“打开,烧了。”
曲嬷嬷在剧烈挣扎,暗卫不耐烦,直接给她一记手刀,她立马就安静下来了。
邬常陈云十分紧张,亲自上来抬箱子。
抬到庭院中央。
正午时分,烈日暴晒,陈云肃然,扣住箱盖一翻,符文“啪”一声扯断。
邬常点了火把,抬手一掷。
这箱子仿佛泼了油一般,“轰”一声,火焰迅速蔓延由上往下,“噼里啪啦”剧烈燃烧了起来。
裴月明没有上前,她就站在廊下静静看着。
很快,不到盏茶功夫,樟木大箱就被焚成灰烬。
邬常陈云十分谨慎,连灰烬都仔仔细细扫起来,说要带回去埋了。
裴月明安静看着,等他们都处理好了,她说:“好了,回去吧。”
……
巫蛊的事情,就解决了。
原本大概今明两天会互换的,也没有再发生。
看来,是确实解决了。
裴月明吐了一口气,笑了笑,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萧迟察觉她情绪并不十分高,很心疼,随手把擦湿发的棉巾一丢,坐下搂着她亲了亲:“是不是累了?”
最近几月风里来雨里去,又是惊险又是战事,确实辛苦得很,他大男人一个还好,却是委屈她了。
绵绵密密的亲吻落在她的额头和脸颊,很能感受他其中的珍重和怜惜,裴月明笑了笑,回亲了他一下,“还好吧,也不是十分累啦。”
两人交颈相拥,腻歪了一阵子,感觉裴月明情绪终于好了些。
萧迟就很高兴,亲了又亲她。
搂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萧迟才松手,小心解了她的寝衣,揭开她手臂的绷带,细细端详伤口,又给她换了药,重新缠好了新!新的麻布。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辨,她妍丽明媚,眉眼微弯,光看着,就教人的心坎都禁不住柔软下来。
萧迟感觉一颗心像浸在温水中似的,这些时日因萧琰而起的愤怒沉踟种种情绪,都不经不觉离他远去了。
她的身边,就是他心灵栖息地。
他记性好着呢。
不过,他想着,他们时日还长着呢,早晚有一天,他也要她如他爱她一般,全心全意爱着他!
“真是个小气的家伙!”
原来,他不知不觉嘀咕了出声,裴月明有些好笑,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好啊,那你努力呗。”
他就小气怎么了!
心尖子上的人,他就是锱铢必较!
萧迟哼了一声,凑上去用下巴蹭她的脖颈,裴月明一缩,吃吃低笑,忙又推他,最后和这个小气家伙滚做一团,滚落在榻上。
……
矩州大捷,文州安州谷州等地先后传回捷报。
一旬时间,彻底平息叛乱。
先紧着上了折子,让大军不必继续南下,萧迟裴月明开始着手收尾事宜。
将参与叛乱的地方官员一一记录在册,死的有尸首的统统就地焚毁,生擒的全部关入大牢,等待押上京城。
张贴告示安民,提拔临时一二把手和一部分官吏处理战后的地方政务,两人就把总个大方向,具体的琐碎事情都交给他们了。
直到朝廷遣官员前来接手。
多的两人都不理,把大面的事情撸顺,最后安排了周世昌庞德等人临时驻扎,其余兵士各自返回彭州信州大营。
半月后,两人登上返京的大船。
押着萧逸窦安卢危莫县令一干人等,还有那个曲嬷嬷,离开江南,踏上北归的途上。
已经入秋了,艳阳依旧耀眼,只悄然褪去了一些炎意,河风飒爽,芦苇荡漾。
沿江水走了一段,抵达大运河邗沟段。自邗沟往北,进入通济渠,再次途径泗州,一路北上,半月内可抵京城。
来的时候疑惑不解,左分析右查探,还有公务在身,精神紧绷根本就没顾得上多看沿途两眼。
归来时,一切事情都解决了,一身轻松,终于有心情赏一下两岸风光了。
“那边就是!是泗州码头了。”
再见泗州,裴月明真是感慨万分,现在回忆起来,明有萧逸暗有萧琰,步步算计层层危机,是真心不容易啊。
好在,都过去了。
萧迟摸摸她的脸,“委屈你了。”
萧迟愧疚。
不过他转眼就高兴起来了,“以后就能轻快很多了!”
萧逸解决了,萧琰也解决了,皇帝儿子不多,就剩萧迟一个,毫无争议的,自然能轻快得多。
更让萧迟高兴的是,他终于能给她安稳的生活了。
他搂着她亲了亲,“到时啊,咱们再养一个孩子!唔,不管男娃娃还是女娃娃都是很好的,最好先要男娃,然后哥哥可以保护妹妹!”
萧迟想想就兴奋得很,“你说好不好?”
“那自然是好了。”
裴月明笑了笑,安稳的生活啊,她趴在萧迟的肩膀,呼了口气。
也是好的。
“好了,先别说这个了。”
伏在萧迟的胸膛,安静听他絮絮叨叨畅想了许久,不过他越来越离谱,还三个四个,以为她是母猪啊。
裴月明不得不打断他了,她想起一个事儿,“再有几天,就到京城了,萧琰那事你想好没?”
要不要给段贵妃说说?
完全不说还是浅谈一下?京城也不知有没有风声,万一贵妃问起呢?怎么回答?
萧迟就皱了皱眉,这事儿让他有些烦,“诶,回去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吧。”
……
过了泗州,就很快了。
大船破水,又是顺风,五天时间,抵达沁水码头。
皇帝遣人至沁水码头迎接。
远远一眺望,还挺隆重的,人很多,官兵林立还有囚车等待,身穿绯色墨绿官袍的官员足有十几二十个。
也是,萧迟立大功了。
迅速平灭叛军,将兵祸迅速消弭,于公于私,朝廷皇帝都会隆重迎接。
萧迟倒没太在意这些,经历过战火洗礼,人的眼界自然而然改变。现在哪怕萧逸还在,他心态也不会和旧时一样。
不过他情绪还是有些激动的,因为一出船舱,他就看见正翘首的段至诚段至信了!
! 短短数月,倍觉漫长,再见舅舅们,感慨万千。
“舅舅!”
“殿下!!”
上下打量,确定无伤,段至诚胡须抖动,连续了三声好。
“老太太念叨您好些时候了,诶,先前都不敢说。”
“我回头就去看她老人家!”
稍稍叙过话,段至诚就按下住声,迎接的官员都围拢上来,他们总不好一直霸着说话。
纷纷见礼,萧迟缓声叫起,周淳笑着拱手:“殿下平叛辛苦了!”
说着拍拍葛贤蒋弘的肩膀,有点羡慕。惊险是惊险了,但这是大功啊,诶,自己就没赶上了。
萧迟一党的人畅快笑语,其余官员也纷纷恭贺夸赞,包括颜琼和吕敬德等皇帝的亲信心腹。
平王殿下薨了,安王又这般,皇帝膝下三子,唯剩下一个萧迟。
已毫无悬念,热络是自然的。
颜琼吕敬德还好,其余的有些热情已经十分明显了。
萧迟颔首:“为父皇尽忠,谈何辛劳?”
客套话说完之后,颜琼吕敬德忙碌着接手叛犯去了,其余人也识相退开,好让段至诚萧迟舅甥说话。
问过裴月明,又问江南详情,萧迟就简单叙述了一遍,最后不可避免地,说起萧琰。
段至诚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最后也没说什么,只道:“殿下快进京吧,陛下正等着您。”
……
父子二人阔别已久,险些还阴阳相隔。
萧迟瘦了些,也黑了些,眉目坚毅,如宝剑藏锋,锋刃敛在古朴苍浑又隐透质感的剑鞘内,不吐锋芒,却教人无法忽视半分。
如日中天,是彻彻底底长成了。
而皇帝却老了。
老了很多,多到萧迟一个照面,不禁吃了一惊。
他丧了一子,萧逸包藏祸心,勾结萧琰,萧迟险些毙命江南。
那些天皇帝就没过睡一个囫囵觉。
连遭打击,饱受担忧煎熬,偏偏他这病,是最最受不得累怒的。
皇帝瘦了,肤色暗淡颧骨耸起来,眼下嘴角纹路明显,身上的龙袍都有些松了,昔日如山挺直一般的!的脊梁,竟微微佝偻。
皇帝招手:“迟儿过来。”
萧迟敛了敛情绪,缓步过去。
皇帝握了握他的手,细细端详他,许久,长长吐了一口气,“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