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已经熄灯了,窗棂子上的薄纱一片暗黑沉沉。
! 只主人却未曾睡。
庭院的凉亭下放置了一张楠木小几,几前置一坐席,檐灯的光线并照不到,黑黢黢的一团夜色里,隐约只有小炭炉的微红火光。
夜深了,萧逸却全无睡意,他提起砂瓶置于炭炉之上,汩汩注入泉水。
没多久,泉水微沸,
萧逸寝衣外仅披了件银白色广袖长袍,衣带随意一系,微湿的乌黑长发散在肩背后。
他不紧不慢啜着清茶,在喝到第四盏的时候,人回来了。
轻微的脚步声一路直至亭下,利索单膝下跪:“禀主子,尸首都已经拉上来仔细检查一遍了。”
“六人全都是两手掌心有茧,左薄右厚,似长期执矛后转使到的,很可能是霍参麾下的御前禁军!”
和萧逸猜测的一样。
当时,他的人闻声去察看情况,表面很笃信萧琰所言并任由对方处置了尸首,回禀后,萧逸立即命将尸身起上来仔细检查一遍。
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但手掌的茧子,却是抹不掉的。
就是不知道,霍参的人是自己来的,还是萧迟的人也在现场?
“卑职们仔细察看过了,草丛又不少压伏踩踏过的痕迹,也有很多喷溅的血迹。打斗波及的范围太大,已经不好判断了。”
“不过据庞四几人当时搜索,并未发现另外的可疑痕迹。”
庞四就是闻声去的那几个人,所谓遮掩痕迹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目的是搜索还有没有另一拨人,不过并没有发现。
这么说来,有大半的可能性是霍参这边自己摸过来了。
就算不是。
退一万步即使萧迟知道霍参盯梢他,那也只是多添一样疑惑罢了,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就萧迟目前手上的证据线索,并不足以让他获悉全部真相。
这样就可以了。
萧逸来回忖度两遍,打算回头再观察观察萧迟的表现以防万一,先将此事按下。
“看来,他怕是猜到了。”
这个他!,说的是萧琰。
哪怕庞四等人说萧琰走得干脆,表现全无异常,但萧逸还是直觉,对方已经猜到了。
这么亦友亦敌多年,表面合作无间,实际暗藏心思,彼此都非常了解对方。
不过也没关系,后着他已经安排好了,一旦得手,立马遁出江南。
到那个时候,那可就太有趣的。
萧逸挑起唇,露出一抹畅快的讽笑。
没错。
他和萧琰百般设法让萧迟出京,从淮南道泗州一路引至通县,目的就是杀了他!
萧琰那边再解决萧遇。
萧遇现在被软禁在平王府,平王府前身是什么?是先帝给爱子遗孤建的王府,当年守府邸的都是萧琰的人,该做的动作早做完了,保证能顺利解决一个废太子。
皇帝连失两子,其中一个还是与段贵妃生的独子,他现在这身体,怎么受得住打击?
不马上驾崩,也该缠绵病榻了。
萧逸反而不想他马上死。
他想他活下来。
痛苦地活着,知悉全部真相。
那时候,皇帝该对他痛恨入骨了吧?
可那又怎么样呢?
萧逸太了解皇帝,皇帝就是这么一个极其自私的人。
他不可能把帝位给别人儿子的!
绝对不可能!
可国赖长君,尤其在外有叛乱的情况下,他等不及他的孙子长起来了。
多畅快啊!
皇帝一边痛恨着他,恨不得杀死他,但却不能伤害他,最后还只能捏着鼻子把皇位传给他。
是不是很痛快?
萧逸只要想想,他就身心大畅。
这才真正复了仇。
这个罪魁祸首!
萧逸其实并没那么想当皇帝,只不过,迫使着皇帝传位是是他实施复仇计划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罢了。
他霍地站起。
“传令下去,飞鹰峡加紧收尾,两日内必须布置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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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夜色浓稠如泼墨,枯燥的虫鸣蛙叫一声接着一声,远近响成一片。
愈发显得室内静寂。
人多,却落针可闻,气氛沉沉。
盯了那两幅画半晌,裴月明长吐了一口气,抬头:“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
可以说是幸运的,也可以说是很不幸,他们在最后关头终于发现了真相。
可惜他们现在已身在通县,落入毂中。
察觉到了森森杀意。
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们惊讶感叹,杀机迫在眉睫,该怎么应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商议出一个应对章程来。
正厅的房门紧紧闭合,窗纱全部在内部用厚布蒙上,烛火挑起,众人肃然围坐在一起。
葛贤已思索良久,他道:“我以为,此时并不适宜立即妄动,我们当尽快试探一下。”
不知深浅,不知敌人已布置到怎样一个程度,宜以最快速度试探一下才。
心里有点数,才好制定应对策略。
这话非常有道理,大家纷纷赞同,“确实该如此。”
裴月明点头,她想的也是这样。
萧迟道:“好,那我们马上试探一下。”
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把所有震惊错愕收敛了起来,迅速推敲过后同意。
烛光映照下,他下颚紧绷,神色肃然。
一致通过。
那接下来要商议的是,该怎么试探。
裴月明沉吟片刻,“我们明日一早就往外发信?”
“可以。”
诸人商议一阵,觉得这法子不错,公函折子,还有私信,兵分两路。
蒋弘道:“我们还可以请霍将军帮个忙。”
帮忙发一封密折,将这里的情况隐晦向皇帝禀明。密折出了江南东道后,可以走六百里加急,这个要霍参安排。
“只是这么一来,我们怕是要多遣一路人了。”裴月明补充。
这是慎防密折出现什么意外,落到萧逸萧琰手里,这样就糟了,会立即暴露促使对方马上采取行动。
所以暗中再遣一队人尾随,十分有必要。
萧迟看向肃立一侧的冯慎:“去把霍将军请过来。”
“是!”
!
冯慎应了一声,没有走前面,从后房门悄悄出去了。
霍参的伤包扎好了,他闭目假寐并没睡着,很快就跟着冯慎过来了。
震撼,惊悚,失色,他很快恢复过来了,绷紧凝肃,点头:“好!我写一封手令,待出了江南东道后,就六百里加急上京!”
商议妥当,立马分头行事。
霍参去写密折,萧迟和裴月明分别写了钦差折子和给段至诚的私信,然后就是葛贤蒋弘等人写了不少的公函混在一起,以达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这时候,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萧迟亲自挑了人,再三叮嘱过。
该准备的准备,该换装的换装,此时天色大亮,去县城采买和联络的人已经陆续出发了,照常有一个卫兵背上信囊,骑马往北去了。
该出发的都已经出发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
大家这才匆匆回去咪了一下,待到卯正,萧迟又得起了,他得继续和萧逸窦广前去县衙。
醒的裴月明,今天她和萧迟换过来了。
用凉水洗了好几次脸,还特地用鸡蛋滚了滚眼下,确保丁点一夜未眠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她这才翻身上马,往正门而去。
“三弟。”
“见过三殿下。”
萧逸和窦广已经在了。萧逸一身银白襕袍微笑温和依旧。而窦广则暂作普通文史打扮,布衣幞头,清瘦严肃,正恭敬拱手。
这两位,真的是奥斯卡都欠他们一座小金人。
好在,裴月明演技也不差。
她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随意点点头,“起罢。”
率先一扬鞭,一行人往县城南门奔去。
照旧是先去县衙,从县衙一侧的宅子进入,然后从后花园绕过去。今天的重点,还是靖王位于通县往西的那个转运粮仓的线索。
裴月明不动声色和葛贤对视一眼,毋庸置疑,这个粮仓是对方抛出来的最后一个诱饵。
但由于卢刺史莫县令打了鸡血般的努力,现在这粮仓线索又有了进一步的进展。
“启禀二位殿下,昨日连夜刑审,如今已能确定,这个粮仓确有其事!”
莫县令唾沫横飞,在舆图西北方向一指,“就在通县往西将近二百里,!,与矩州相邻的大雁山一带。”
“大雁山地形复杂,河流山梁纵横交错,确实是个容易藏匿并适于运输的地点,这靖王真好大胆子!”
“二位殿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然后,裴月明发现,萧逸在试探和观察自己。
若非昨夜明析的一切,裴月明还真没法察觉这种非常微妙的观察和试探。
她心内了然,这是昨夜霍参一行暴露的后遗症。
该怎么应对呢?
照她内心的真实想法,那肯定是不能去了。最起码在试探完毕定下行动计策之前,绝对不能贸然涉险。
裴月明心念急转,面上却霍地站起,一拍大案,冷冷怒哼:“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