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份摆在这里,纵使年纪再小,也是不怒自威。再加上众人瞧见刚才擅自说话的胖嬷嬷自讨了个没趣,所以一时间竟是无人敢开口。
跪在地上的男孩子轻声打破了沉寂:“锦心姑姑并未拿那宫灯,我亲眼所见。求公主还姑姑个清白。”他声音不大,说得却是很坚定。
“你是如何‘亲眼所见’的?”
“那日夜晚蚊虫扰人,我睡不着,便想出来走一走。锦心姑姑一向待我很好,我想着那日是她值夜,不如去陪她说说话,于是便想到熙淳宫正殿前寻她。却没想到,瞧见一人从大殿西门溜出来。”男孩望向胖嬷嬷:“就是她,安福嬷嬷。”
唐翎一愣,看向胖嬷嬷。安福脸上露出恼色:“你不要血口喷人,我那日不过是有东西遗失在大殿,回去取罢了。”
男孩道:“不知安福嬷嬷遗失的是什么?”
“是个……是个银钏子。”
“何时遗失的?”
“就是当天……我回答你做什么!”
男孩抿嘴摇了摇头:“你说谎,那日你说要休沐,将一整天的活计都派给了锦心姑姑,还要她当晚值夜,我印象深刻。所以那一日白天在熙淳宫一直未见你人影,你又是如何在熙淳宫丢了银钏子的?”
安福抹了抹额间的汗:“你胡说什么,兴许是我去宫里时你未见着。”
“我是不是胡说安福嬷嬷心里该清楚。再者你这几日未曾离宫,如果真是你拿的,想必那东西还是藏在你的厢房里。如果嬷嬷行得直坐得正,不如自证一下清白,熙淳宫清凉院的北厢房离这儿,也不是很远。”
第3章 阿樾
两方相持不下,各自有各自地说法。
“槲影,”唐翎垂眸轻唤了一声贴身侍卫,一个身着墨色侍卫服饰的人便瞬间出现在她身畔:“领人去查一查,看是这个小厮言过其实,还是安福嬷嬷说了谎。”
槲影行了个礼,便带了一小队的人闯了熙淳宫。
唐翎在外头一边等着,一边想看来今天自己在国子监的一顿罚是逃不脱喽。她还没将原身的记忆完全理清楚,只是记忆中这祭酒大人人似乎为人可怖,也不知到时候会罚她抄书还是打手心。
算了算了,每一个爱看热闹爱管闲事的居委会阿姨,在成长历程之中总要承受些压力的。
系统:我是让你来当长公主的,不是让你来做居委会阿姨的。
唐翎:长公主也会老得嘛,也会变阿姨得嘛。帮助调解乡亲们之间的矛盾它难道不香吗?
系统看着跪了一地的嬷嬷们:她们算你哪门子乡亲哦。
唐翎:就……老乡啊。都是一个皇宫里得嘛。
槲影还未从熙淳宫里出来的时候,唐翎差不多就猜到了结局,那个叫阿樾的孩子面上很是平静,可安福嬷嬷却一直都在冒冷汗,脸色甚是难看,给谁都能猜出个结果来了。
果不其然,槲影拎着个六角琉璃宫灯从熙淳宫里出来:“公主,清凉院北厢房发现的。”
唐翎点了点头,继而转向安福:“嬷嬷还有什么要说的?”
安福惊恐道:“不是我,不是我……定是他,是他嫁祸给我的!小兔崽子安敢如此对我!不过是个贱奴,还妄想……”
她几番咒骂,这些污言秽语简直扰人清净,唐翎轻轻蹙了蹙眉头:“带下去吧,按宫规处置。”
安福的咒骂声还没有消散,那孩子怕是听习惯了,面色如常,一声不吭。连一丝细微的皱眉都没有,像是一尊神情早已被刻好的雕像。
“都起来吧,事情已经了结,大家便各司其职,各归其位吧。”
“公主,”男孩未起,膝盖仍旧触碰着冷硬的石板地面:“锦心姑姑重伤,在这宫里若是没有贵人开口,对于我们这些奴才而言,只怕连药材都难寻。“
他的意思很明显,无非就是求唐翎给他们找个医生。只是唐翎还未开口,秋岁就颇有不满了:“你这人,公主已经帮你至此了,你怎么还有要求?看着年纪小小,偏偏是个死缠烂打的。”
“无妨,派个人去寻太医过来吧。”
秋岁嘟嘟囔囔道:“公主可不能这样好心,再这样好心下去,什么三宫六院的人都能来找您了。”
她这话说得像是个受气包,唐翎有些想笑,可惜她这原身的设置是个不大笑的,扯了扯嘴角,竟是没大笑出来。不过就是眼中带了点笑意,好比食苦瓜沾蜂蜜,终究这口味还是不好。
白得来的一辈子,是说也不能说,笑也不能笑。肆意张扬的生活看来和她无缘了。
唐翎: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系统给她闭了麦:怒放啥呀怒放……有话好好说,不要唱歌。
唐翎望向男孩,却见男孩正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乌黑的瞳仁显得尤其深邃。她轻轻咳了一声,掩盖住刚才和系统嘴炮的笑意,作出冷漠状:“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奴才不敢。”男孩跪在地上:“公主的恩德奴才无以为报,只愿给公主做牛做马来偿还。”
唐翎挥挥手,抬脚便要走:“不必。”
“公主觉得不必是公主宽厚,可奴才必定要做才能寻求个心安。”
唐翎皱了下鼻子:“果真是个死缠烂打的。我说不必,就是不必了。”
“我虽人微言轻,可公主留我在身边日后必定会有用处。”男孩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说得很是有分量。
连唐翎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番他,起了点兴趣:“哦?你能有什么用处?”
“幼年时,奴才曾听过一则故事。讲得,是狮子同老鼠的。狮子捉了老鼠,老鼠恳求狮子道‘吃了我也不过是给您塞个牙缝,可若是放了我,日后您若有难,我必定赴汤蹈火相救。’狮子听了不以为意,笑了笑便松开了爪子,给了老鼠一线生机。后有一日,狮子被猎人所缚,困于绳索之中,老鼠趁猎人不注意,便用牙将这绳子咬破,狮子因此得以逃脱。”
男孩手指微微摩挲了下,话语间停顿了片刻:“公主于我,便如狮子之于老鼠。”
用一则故事来说服唐翎,说话又是点到为止,有分寸、不僭越。做事张弛有度,真是令人不由得高看几分。
“你叫什么来着?”
“阿樾。”
“什么‘yue’?”
“道樾的樾。”
“你多大了。”
“十四。”
唐翎眼含讶异:“十四?看起来倒是瘦瘦小小的好像十一二岁一般。入了惠承宫,记得每顿多吃点。”
惠承宫便是景阳公主的宫殿。阿樾动作微微有些僵硬,很快便明白过来她的话,立刻倾身于地面,双手伏地:“谢公主恩典。”
唐翎扬了扬手:“槲影,带他先回宫去安顿好,把身上的血迹洗一洗,再换件干净的衣服。”
惠承宫里添了个小厮对她而言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还比不得那位阎祭酒对她的惩罚来的重要。果不其然,当她赶到国子监的时候,就见阎祭酒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茶点,好不惬意的样子。可学生席间,众位皇子公主皆是屏气不语。
看见唐翎的出现,这位祭酒大人眼睛一亮,拍了拍手,将糕点的粉末拍净,拿起扇子道:“景阳公主可终于愿意露面了,都说春困秋乏,公主姗姗来迟,必定是风和日暄、床榻太软,被衾太暖的错。”
这阎渡川看着也是人模狗样的,怎么说得话这么酸溜溜的,要罚她就直接罚好了,说这么些弯弯绕绕的话做什么。
唐翎认错态度很诚恳:“是学生的错。”
阎渡川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摇了摇扇子:“下官哪敢让景阳公主认错。不过虚长了公主七八岁,蒙圣上厚爱,顶了个祭酒的头衔,总该要教些实在的东西。上节课讲授的《礼学》篇,公主若能都背下来,一字不差,这迟到的事情便算了。”
唐翎在心中邪魅一笑,这原身是个做功课很是刻苦的小公主,还好记忆中有这篇《礼学》篇,清了清嗓子,便还真就一字不差地全背了出来。
阎渡川笑了笑:“也是,公主自幼便跟着下官学习,背个《礼学》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情。这样吧,若公主能将这《礼学》篇一字不差的默出来,这事才算是真真地翻了篇。”
席间一个小皇子不悦道:“祭酒大人出尔反尔,适才分明说只要皇姐将《礼学》背下便无事了的,现在怎么又要默写了。”
唐翎感激地望过去,想看看是谁在这时候说了句公道话。一看,才发现这位小皇子正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唐钊。
阎渡川一双桃花眼直射向唐钊:“临昭小王爷真是有趣,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下官了,这出尔反尔一向是下官的作风,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怎么?难道是临昭小王爷护姐心切,想要替公主默上一默吗?”
唐钊也不过才十三,哪里说得过阎渡川这个没脸没皮的,再加上他确实也还不会默,嘟嘟囔囔了片刻,就没了声响。
唐翎心中却是胸有成竹的,《礼学》这一篇在她的记忆中跟明镜儿一样,默写下来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可惜她刚提起笔要往白宣上写去,那手突然就跟不受控制一般下不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