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赫舍里氏满脸紫红,额角青筋暴跳。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记得胤襈再怎么出身低贱也是皇上亲儿子。眼前这个言语如刀忒地惹人烦的,是他刚娶回来没几个月,正如胶似漆着的嫡福晋。
是安亲王岳乐的亲外孙女,万岁爷圣旨赐婚的儿媳妇。
天然的直郡王一派!
万千憋屈压心底,老赫舍里氏只冷冷地说了句:“八贝勒福晋所言,臣妇记下了。这就带着丫鬟仆从们回去,明日此时再过来接岳兴阿回家!”
回家两字被她咬得极重,是敲打也是在警告玉录玳。
敲打岳兴阿,让他记得自己是佟佳氏子孙,别被外姓旁人点糖衣炮弹就给轻易哄了去。警告玉录玳,叫她轻点蹦跶,唯一的命根子还在老娘手里攥着呢!
可自打被塞进马车开始,岳兴阿就各种紧张,魂不守舍。之前老赫舍里氏的千叮咛万嘱咐都被当了耳边风,这会儿也惯例的没听到。
而玉录玳?
她倒是因原主之故对被打上小白眼狼标签的岳兴阿也有几分关切呢,但因他任人胁迫?
呵呵,老赫舍里氏就真的想多了。
此行目的丁点没达到,还生生吃了老大的瘪。气得她火冒不止三丈,连宝贝嫡孙都有些隐隐怨怼上。有点怕日久天长的,他就被亲额娘笼络走,渐渐跟她这个玛嬷生份。
佟佳府一干人等悉数撤走,偌大的格格府前只剩下玉录玳、宝格楚、八福晋一行跟小小的,很有点不知所措的岳兴阿。
又双叒叕地被八福晋给保护了一把,玉录玳心中感激。连带着语气都热切温柔了不少:“又叫福晋见笑了,不如进府喝杯茶压压惊?”
“我有点受宠若惊,真的。”八福晋特夸张地抚了抚胸口,一个大白眼翻给她:“比起喝茶,我更希望你大大方方叫我声佛拉纳,别对我露出这么假兮兮十分客套的笑来。是,礼不可废。”
又一个白眼翻过来:“折腾着和离,折腾着一个个大动静闹出来,比男子也不遑多让的你,能是个多讲规矩的呀?还不是嘴上说跟我好,实际根本没当回事儿,所以做不到熟不拘礼!”
被一语道破的玉录玳:……就很有点尬。
不过幸好她脸皮厚度经得起考验,就这还能大大方方笑出声:“哎呀,好佛拉纳,看破别说破嘛。你好歹给我点时间,叫我慢慢适应。”
得一声佛拉纳与这样认真不敷衍的回答,八福晋这才满意笑开:“算你识相!不过你知情,本福晋也得识趣。难得你能跟岳兴阿叙叙天伦,咱哪能当这个碍眼的?这就先走了,去给岳兴阿补见面礼,回头就使人送过来。”
哎,哎哎哎,别走,回来啊!
玉录玳心中呐喊,我今儿真不嫌弃你烦,真的。
可惜八福晋听不见她这真心呼唤,连宝格楚也突然识趣起来。自动退到了个可以保护她,又不妨碍她们母子交流的位置。
玉录玳:……就真的压力山大啊!
既怕他再给自己念一段弟子规,又怕他听玛嬷的话,真开口劝她跟隆科多那厮复合。
好在这孩子小归小,愚孝也是有点愚孝,但终归不是个蠢的。冗长的沉默后,就见他皱着小眉头、抿着小嘴儿,一撩袍子跪了下来:“儿岳兴阿见过额娘,向日未见,额娘安否?”
突然被跪的玉录玳一愣神,不期然就想起原主记忆中的请安片段,并顺口说了出来:“安,额娘安。你这孩子快起来,这大石板子多硬呢?你小孩儿骨头软,别再给弄伤了。孝不孝顺不在一两次的请安上,你好好的,额娘才安。”
“额娘!”小团子委屈哒哒地叫了一声,随即像小炮弹似般红着眼睛冲进玉录玳怀里:“哇哇哇,额娘,儿……儿还以为你真不要我了!我,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岳兴阿,岳兴阿不骗人的!”
“那日,那日是玛嬷奖励岳兴阿用心向学,全家一起去庄子上小住了。我没想到阿玛他……”
他居然假传岳兴阿落水濒死的消息,要把额娘当妖孽给除掉。
岳兴阿还小,不懂大人世界的残忍利用。只知道若非自己,额娘绝不会再踏进佟佳府半步,因此上心中充满了愧疚自责。
道歉都要引经据典,背段《论语》什么的。
玉录玳简直都要被小孩儿惊呆了!
等了许久,也没见额娘如往常般心疼地搂着自己,各种嘘寒问暖甚至跟着一起掉泪儿。岳兴阿这心里就很有点不安,急忙忙从玉录玳怀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额娘……这是怨上儿子了么?”
这小孩长得好,早在初初见面的时候,就曾把玉录玳萌出一脸血。
明知道他可能子肖其父,是个小白眼狼。也一心想打好关系,却被教训了一耳朵弟子规。
现如今……
玉琭玳也还知道这是个小白眼狼,说不定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权衡利弊。
但当他那双水润润、黑黝黝,犹如水洗过黑曜石的眼睛可怜巴巴看过来,玉录玳还是没忍住沦陷了。抬手rua在他的小辫子上:“没有,怎么会?天下间,哪有真心怨恨自己儿子的额娘?”
“你才豆丁点大,能有什么错?有,也是我们做大人的没有给你树立好榜样。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嘛,不干你的事儿!赖你爹。”
见小人儿紧绷着小脸,满满局促。玉录玳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起的话大概、可能、八成不好接。
毕竟这时候以孝治天下,讲究个子不言父过。
颇有些几分懊恼地拍了下脑门,玉录玳再看岳兴阿的眼神就多了丝丝小歉疚:“一边是玛法玛嬷跟阿玛,一边是额娘,你小子也是左右为难。好容易轻松一会儿,我这就不给你出难题了。来,咱走着,府里看看?”
岳兴阿乖巧点头:“但凭额娘吩咐。”
玉录玳笑着牵起他的手:“你啊,可真像个小古板。才豆丁大的孩子,干什么规行矩步跟个老夫子似的呢?”
岳兴阿低头,不想说就因为阿玛肆意妄为,丢尽了佟佳府的脸。以至于玛法发了狠,玩命抓后代子孙教育。就怕再出个阿玛那样的,让整个家族都跟着蒙羞。被万岁明旨要好好教育的他,更是重中之重。
每天被几个师傅轮流式填鸭,不求多才华出众名扬天下,但一定得忠君爱国,学好孝义廉耻悌!
考虑到小豆丁还小,怕是走不了好远。
玉录玳就叫人取了肩舆来抬着她们俩,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把五进格格府都给逛了个遍,最后停在了一处名为竹里馆的院落前:“给你挑的院子,看看喜不喜欢?”
岳兴阿惊讶,伸出短短胖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鼻头:“我么?我旬日只来一次,还未必得时间留宿。额娘……额娘不必费心给儿子准备院子的!儿子,儿子不是不愿意亲近额娘,而是……”
“而是课业真的很重,儿抽不出时间来。”
生怕玉录玳生气,岳兴阿一直小心翼翼地觑着她,软乎乎的小奶音都有些发颤。
又双叒叕被萌到的玉录玳叹气,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瓜:“额娘明白,男子汉嘛,都要勤学苦练。将来好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儿子志存高远,当额娘的只有欣慰,怎会埋怨?”
“这格格府是你额娘的,你是额娘的儿子。给你准备房间本就是应有之义,你不必忐忑也不必不安,这里也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你跟我说,不喜欢竹里馆我们也可以换。总之在这儿,你大可不必像佟佳府一般规行矩步,活的像个小古板。可以畅所欲言,但凡合理的、我能力范围之内,咱们都可以商量着来。”
玉录玳前世今生都大龄单身女青年一个,莫得恋爱经验,更莫得跟小孩子相处的心得。
现在陡然被披上了孩儿娘马甲,必须时不时跟小豆丁联络感情什么的。她也只能从平等、尊重的角度出发,摸着石头过河,让彼此慢慢亲近熟悉起来。
挺常规的操作,听在岳兴阿耳里却是莫大的宠爱与无尽的纵容。
叫原本就无比愧疚的他越发小眼泪珠子掉不停:“额娘,额娘啊!是岳兴阿对不起你,岳兴阿是个不孝子,担不起您对我这么好……”
突如其来的嚎,吓得玉录玳心里直发毛。
赶紧又叫人拿吃的,又叫人拿玩具的,真·情愿奉上一切,但求不嚎。
那小心翼翼仿若捅了天大篓子的样儿叫岳兴阿一愣,继而破涕一笑:“额娘一点没变,还喜欢把儿子当三岁稚童哄。除了吃的就是玩的,没有一点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