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索额图欠兮兮点头,誓要将搅屎棍进行到底:“两口子过不下去,打个八刀而已。哪儿用得上你佟佳大人如此威胁恫吓?经此一事,隆科多必然声名大跌不假。但有你这个一等公领侍卫大臣的老子在那儿戳着,多得是心有大志的好姑娘愿意嫁过来。用不着这么巴着我们玉录玳哈!毕竟啊……”
“婚姻事,如人饮水。咱们这些外人还是谨慎用词,别因为你那点所谓的善意,把人家当事人陷入水深火热里。万一我这苦命的侄女,下回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呢?”
几句话气得佟国维三尸神暴跳,恨不得掐死索额图那个老匹夫。
但是万岁爷当面,他不敢。
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老子问的是玉录玳,用你狗拿耗子?”
被问的玉录玳盈盈一拜:“玉录玳谢过阿玛慈心,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话落,玉录玳伸手扯下额上的玉色抹额,偌大的伤口就清晰印在众人眼帘:“为给我儿岳兴阿个完整的家,不叫他被人耻笑,臣妇努力过。规劝,哀求,甚至以死相逼,却只得了一句小题大做。婆婆甚至觉得我善妒不容人,亲送《女戒》、《女则》。”
“终究结缡一场,还育有一子。多余的话臣妇也不多说,只求万岁爷隆恩,准许臣妾和离自保。”
结结实实地一个响头在地,叫她那将将愈合的伤口又透出几分血色。
那宁死也不改其志的灼灼目光,生生将一代帝王的满腹劝说梗在嘴边。半晌才化作一声叹息:“罢罢罢,捆绑不成夫妻。既然你心已决,朕也不多说。着隆科多写和离书,准你带嫁妆出府就是。”
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结果简简单单达成心意什么的。
可把玉录玳给喜的哟!
当时眉开眼笑,连连拜谢,深觉有一肚子的彩虹屁可以拍。然而她这伤口未愈,刚刚又过于紧张。这陡然一放松,就觉得满满疲惫排山倒海而来。直接把她淹没在无边黑暗里,连个挣扎的机会都不给。
也就是索额图离得近,反应也快,不然昏迷中的玉录玳保险得直直砸在地面上。
一把捞起轻飘飘好似一朵云的便宜侄女,索额图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娘们兮兮地抹了把泪,满眼的怜惜犹如实质:“啧啧啧,这可怜孩子。得受了多少委屈,才能被准许和离都欣喜如狂到这样?”
这话说的,不止佟国维,连康熙都脸上一黑。
不由回想暗卫报上的,关于隆科多种种。越琢磨,就越觉得这表弟属实狂悖。务必得好好管教一番,否则难堪大用。
帝王一怒,隆科多原本还能再坚持几年的銮仪使、正蓝旗蒙古副都统的职位就提前被撸。连本意卖惨,说自己教子无方、治家不严的佟国维都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可把索额图给高兴的,当即表示要把怀里这条小锦鲤,啊呸!
是命途多舛,生生被磋磨成这样的可怜侄女带回家好好照顾。
只康熙惦记着牛痘之法的效果,还眼馋玉录玳所说的另外几项利国利民之法。果断不给他机会,让他将慈爱好阿牟其进行到底。只太医一句佟佳福晋旧伤未愈,又过于劳神伤心,宜当静养,就叫索额图彻底歇菜。
当然作为外命妇,还是刚刚和离那种,玉录玳肯定不适合留在禁宫内院的。
于是太子殿下这个怜惜姨母受此磋磨的好外甥再度请缨,奉旨把人接到了毓庆宫客院。
等玉录玳再度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石氏温婉的笑脸:“恭喜姨母,贺喜姨母。终于心愿达成,跟隆科多那厮撇清了关系。”
“不止哦!”胤礽笑:“姨母前脚一晕,舅公后脚就抹了泪。说您这佟佳府肯定饱受委屈,这才被允许和离都喜昏了过去。皇阿玛愤怒于隆科多的狂悖无状,当殿夺了他正蓝旗蒙古副都统跟銮仪卫的职,只准在一等侍卫上行走。”
“佟国维那老贼还想卖惨,结果却被皇阿玛以教子无方、治家不严的名头给罚了半年的俸禄。啧啧啧,他那老脸黑的哟!姨母你是没看着……”
歪打正着
悬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玉录玳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臣妇无缘得见,但料想着,肯定比蜂窝煤还黑!”
胤礽皱眉,很有几分狐疑的样子:“不知这蜂窝煤是何物?”
“我猜……”石氏微微歪头:“可是生得状如蜂窝的煤?”
玉录玳笑着给石氏比了个大拇指:“太子妃娘娘聪慧!蜂窝煤,蜂窝煤,可不就是如蜂窝一样带眼儿的煤块?不过那煤的蜂窝不是生的,而是人工做的。把碎煤面子与黄土按着一定的比例合水,用模具压制而成。放在特定的蜂窝煤炉子里,可做取暖之用。”
“黑不溜秋的,样子确实丑了点儿,不加生石灰还有煤烟味儿。省事,省煤,价格也低啊!相比于动辄十几二十文一斤的银霜炭,那可是便宜太多太多了。”
知道童年的取暖神器蜂窝煤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玉录玳分分钟来了精神。大书特书它的种种便宜实惠,力争把太子殿下拉进她的赚钱大业,帮她保驾护航。
然而科普工作做了好半天,胤礽的关注点却在银霜碳的价格上:“十几二十文一斤,姨母确定没记错?”
从一开始的诚惶诚恐,坚辞不受。到现在的听之任之,八风不动。短短几个照面,玉录玳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听堂堂太子、太子妃叫她一声姨母了。
果然,人是适应性最强的动物。
玉录玳无奈摇头,特别坚定地说了个是:“我确定。毕竟嫁进佟佳府六年,我虽至今未能执掌中馈。但多多少少的,也分摊过一些个琐碎事。譬如柴碳采购,这两年上就是我负责的。一等银霜炭二十文,次等十三、再次八文,我记得清清楚楚。”
胤礽点头,又问:“那姨母可知红箩碳、黑炭与煤的价格?”
“略有所知。”玉录玳凝眸,从脑海中扒拉出相关记忆:“市面上红箩碳较少,价格也就略高些。四十文一斤,紧俏时候五十文也是有的。黑炭烟大、品相差也不耐烧,价格在三到四文一斤。而煤烟重,弄不好会有碳毒,价格一直低廉,一斤一文不能再多了。”
一席话有理有据,听得胤礽双眉紧锁:“那,姨母可知内务府的碳价格几何?孤春日时曾看过惜薪司账目,煤十文、黑炭百文。次等银霜炭半两,优等一两,进上的红箩碳更高达五两之数。”
“亏得皇阿玛与孤都百般节俭,唯恐奢靡太过叫百姓受苦。如今看来,咱们父子苦心孤诣的,竟养出这么帮子贪吝奴才。”
那比起道光帝,你们爷俩还是极为幸福的。
至少没吃五两银子一枚的鸡蛋,也没穿上带补丁的裤子。
玉录玳心里吐槽不停,面上却一脸惊骇:“这这这,这怎么好有这么大差异?莫非陛下九五之尊,所用之物也格外不同么?臣妇,臣妇劝殿下还是三思后行。别狐狸别抓着,反惹了一身骚。毕竟包衣数代经营内务府,势力盘根错节。”
“就算要查,也得先派人走访市场。做个详细缜密的调查,两相对比,做到有理有据。”
“是。”胤礽应声,郑重地深施一礼:“胤礽谢过姨母诸般提点。您放心,孤必然小心求证、周全准备,力争一击必胜。誓要一举铲掉这个毒瘤,再不叫区区包衣奴才欺上瞒下,搅弄风云。”
康熙三十七年,堪堪二十五岁的胤礽还没被多疑的皇父与羽翼渐丰的弟弟们逼得左支右绌,渐渐变态。这会儿的他视自己为万里河山的未来之主,自然不允许一群刁奴巧立名目,一点点的掏空自己的钱袋子。
愤怒的太子殿下极具行动力,只短短三天,就把相应的材料一一准备完毕。
次日早朝上,这位爷就长跪君前,亲手引爆了这颗炸弹。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尤其康熙幼年继位以来便励精图治,擒鳌拜、灭三藩、亲征葛尔丹。自诩英明圣主,哪能让自己被群包衣奴才欺瞒至此?
细细阅览过奏折后,康熙大怒,当殿羁押了内务府总管海拉逊,命人捉拿涉事人等。
责令三司会审,明旨从严从重处理,绝不姑息。
太子殿下给出的名单过于详尽,让涉事人等狡辩无力,也叫参与审查的官吏们如虎添翼。办案效率自然快上加快,堪称一日千里。区区旬日,菜市口就推出去数十个贪污数额较大,且有人命在身的。又有数百人被革除旗籍,刺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内务府大臣海拉逊惶急之下引发旧疾,病死于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