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年岑羽衣却怀了孕,生下了先帝最小的儿子李卓洛。
郑后之所以没杀李卓洛不是因为她突然心软,而是岑羽衣是胡人女子,身份又只是个低微的奴婢,就算生下了孩子也没有争取皇位的资格。
郑后使了两次手段想害死岑羽衣腹中的胎儿,却都被岑羽衣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郑后事务繁忙,一来而去就将这事儿给忘了,反正就算岑羽衣生下孩子,这孩子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果然自从李卓洛生下来后,周昭帝一次都没来过岑羽衣这里,岑羽衣也和无数其他的后宫女子一样,成了深宫中一抹孤芳自赏的寥寥香艳。
人人都说胡人性子野爱生事,在李卓洛的印象里,母妃却是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母妃与他说话却从来都是柔声细语的,他小的时候宫中没有银碳,阿娘就搂着他小小的身子用体温温暖着他入睡。
他从小就性情暴躁,异于常人,儿时因为皇兄将他当狗儿骑,他直接将大他几岁的皇兄掀翻了出去,双手掐住皇兄的脖子,差点让皇兄断了气。
因为此事他被重责了三十大板,高烧了整整三日才捡回了一条命,从此以后他特别讨厌旁人的触碰,只要别人一碰他,他就浑身难受,满是抗拒。
宫中的人从此却不再敢惹他,他们私底下都说他是个怪物,只有母妃不嫌弃他,耐心地哄着他爱着他,将他当成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这么好的母妃,却在郑后宫变那日,为了护住他而身亡,郑后以为自己杀光了所有的皇族血脉,殊不知唯独漏了他这条漏网之鱼。
他的命是母妃用命换来的,所以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要向所有人复仇,向郑后复仇,向卫国公府复仇,向...林杳杳复仇。
李卓洛双目赤红,慢慢地拿过面前糜烂的狗食,用手抓挠着,艰难地塞进嘴里。
狗食散发着一股霉味和腐臭,他的每一口都吞咽的无比艰辛,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能让自己不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指甲掐在手心掐出艳红的鲜血,“哐当”一声,手里的铁盆坠在地上,少年用手使劲擦着嘴角的脏污,却弄得满嘴都是手心淌出的鲜血。
他就用手指蘸着手心里的鲜血,支撑着身体慢慢在地上写着字,每一笔,每一画,都满盛着凝固的恨意。
林杳杳...
林杳杳...
林杳杳...
*
林杳杳这几天一直没睡好。
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那天做的那个让她毛骨悚然的梦,她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穿过来后的记忆,将每个可疑人物都仔细地推敲了一遍。
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景氏的那个侄子景执。
景执跟李卓洛一样,都有着胡人血统,但转而一想又不对,后来的周武帝李卓洛身体康健,骁勇善战,不但能徒手斗野兽还心思深沉善谋略,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是个暴君,生性嗜血,残暴不仁,虽然景执也很凶,但哪哪看哪哪对不上。
景执是个十足的病秧子,看那副气血过虚脸色苍白的样,都不一定能活到改朝换代的那一天。
而且李卓洛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先帝遗孤到君临天下,这其中可不是一语就能道尽的,景执就天天窝藏在卫国公府闭门不出,过几年就莫名其妙成了皇帝?
这怎么想也不可能啊。
林杳杳暗道自己想法荒谬,真是怕梦中那人怕的,看谁都像坏蛋。
她又仔细排查了几个人,都觉得不太像,但又一颗心惴惴的怎么也放不下来。
林效看出了妹妹郁郁寡欢,还以为她有了什么心事,就将她从房里强行揪出来,要带她出去散心。
为了让妹妹开心,林效还不情不愿地带上了小傻子林辞。
林效带着林杳杳和林辞来了一座茶楼听戏,茶楼里早已人满为患,看来生意不错,看着台上精彩的戏,林杳杳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杳杳,你怎么了?”
林效一直留心着妹妹的动静,看妹妹出来玩了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效心里更担心。
“没什么,”林杳杳回过神来冲林效一笑,“阿兄不用担心我。”
林效却将椅子挪得离林杳杳近了些:“是不是想家了?”
“没有,”林杳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觉得这儿比长安好多了,跟阿兄在一起,比在家快乐多了!”
林效又将椅子往林杳杳身边挪了挪,脸上的神情也更加严肃了,压低声音问:“那...是想小郎君了?”
☆、端王
小郎君?什么小郎君?
林杳杳一脸疑惑地看向林效,林效将声音压得更低,不无幽怨地说:“杳杳你原先都是一副温柔乖巧的样子,却唯独对那景执如此关注,先是扒他衣裳,又当众打他鞭子...杳杳,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正常。”
???
原来阿兄不但是个鸡婆,还是个抖m!
阿兄,难道你也想被我扒衣服甩鞭子吗?
这...难道是什么值得羡慕和嫉妒的事吗?
林杳杳像打量神经病一样来回审视了阿兄几眼,最后艰难地吞回想要出口的话,很温柔乖巧地回了句。
“阿兄,我还是个小孩子。”
怎么能跟小孩子说这么涩情的话题呢!
林效立马红了脸,将椅子慢慢拉回去,一脸玷污了妹妹纯洁的样子。
“我的错我的错,是阿兄多心了。”
林杳杳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被耳边“轰隆”一声重响吓了一跳,转头见林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他们面前的茶桌,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拿着折扇,跟跳大神似的在桌子上又蹦又叫。
来看戏的客官纷纷将目光投到了他们这边,饶是林杳杳心理素质颇好,看见此情此情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丢人。
林辞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模仿着戏台子上的打斗,挥舞着短短的小胳膊用茶壶指着一个人,嘴里还念念有词。
“恶贼...看剑!”
林效整张脸都绿了,站起身子要将林辞提下来,可当看到林辞指着的那人时他的动作突然凝固了,稍稍缓了一下才平静了脸色,对那人恭敬地点了点头。
“端王殿下。”
林杳杳身子一僵,迟疑着慢慢转过头来,只见一个身穿石青色湖绸缎面缺胯袍的男子摇着折扇,眯着眼睛站在他们面前,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细长双目,面若敷粉,虽然长得不差,但怎么看怎么一种油头粉面的感觉。
他笑着对林效点了点头,伸手慢慢将林辞手里的茶壶拨到一旁。
“小郎君,这样指着人可不礼貌呀。”
林辞愣了一下,随即眉头一皱,将茶壶复而高高举起对准端王。
“恶贼,休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茶壶被倾斜着高高提起,里面的茶水顺着壶嘴淋下来,顿时浇了没来得及躲开的端王一头一脸。
林杳杳刚才还心情阴郁,看到这一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端王这个死渣渣死变态!
她家辞辞真不愧是替天行道的正义小天使!
端王方才还风轻云淡的脸色顿时变了,被浇了一头一脸的茶水茶叶,任谁也风度翩翩不起来。
林效脸色也有些难看,将林辞一把拽下来,快速反应着一巴掌拍在林辞背上。
林辞被拍的两眼泪汪汪,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家弟是个痴儿,”林效朝端王折下腰赔礼道歉,“还请端王殿下恕罪。”
端王脸色依旧难看,从侍从手中接过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茶渍,眼睛却瞟到了林杳杳这里。
“这是...令妹?”
林杳杳立马打起了十二分警惕,来了来了,端王那个死变态注意到她了!
林效点了点头,朝端王恭敬行礼:“正是家妹,家妹从小一直养在深宅没出过门,趁我与圣人告假的这个空档,便带她出来玩一玩,竟撞上殿下了。”
端王反复打量着林杳杳,细长的眼睛里漫过细细的审夺:“林四郎风姿不凡,没想到妹妹也丝毫不次于四郎呢。”
呕!
还四郎,四郎你个大篮子!
她林杳杳还是个小朋友小朋友,有必要这样像毒蛇一样盯着她吗!
呕呕呕呕呕!
九郎刚才就该用热水将他浇个脑袋开花,大色狼!
林杳杳一副恹恹的样子,扯着林效的袍角可怜巴巴地说:“阿兄,这位叔父是谁啊?”
叔父?端王嘴角立马僵了僵,眼神晦暗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
小娘子身穿云霏妆花上襦,缕金挑线纱裙,头上扎着两个黑亮亮的小揪揪,上面簪着金丝攒珠花,肩披银纹绣百蝶披帛,颈间挂着璎珞红珠,手腕戴着玛瑙镶金手镯,怎么看都是一副娇生惯养的小嫩花模样。
他是圣人亲弟,身份尊贵,自诩风流,却因年少时的伤痛分外敏感,平生最讨厌旁人说他老,但看这小娘子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
大概是无心的吧?
端王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脸上的茶渍,对着林效和林杳杳笑了笑,慢慢伸出手想要揉揉林杳杳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