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沢坐至她身边,开口:“我有话要告诉你。”
宁和音的眉心微不可察跳了一下。
“其实那卷藏宝图里,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
闻言,宁和音当即睁开眼,“你又在骗我?”
“算不得骗,”庄沢笑了笑,“毕竟那是比成千上万的金银财宝,更为重要的东西。”
“什么重要东西?”宁和音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于是就顾不上跟他生气了。
“先帝在位时期的庄将军,自幼耳濡目染精通武艺,十四岁便开始征战沙场,叱诧风云无战不捷,帮助先帝攻下了不少周边小国,这一点你可知道?”庄沢问。
宁和音本来打定了主意不回嘴,这下又忍不住开口:“三岁小孩和八十老妇都知道的事,我当然知道了,不过他是你爹,你说起他来时,为什么要用这么陌生的口气?”
庄沢避而不答,自顾自继续道:“当年先帝从一高人口中听闻,边境有一小国,而那小国中,藏有能使天下一统的珍宝,于是下令,派庄将军前去剿灭那个小国。”
宁和音瞪大眼:“还有这种事?”
庄沢静静望着她,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神情。
“那那个珍宝,是不是就是藏宝图里的宝物?”宁和音问。
庄沢:“是。”
宁和音:“所以小国被剿灭,庄将军拿到了藏宝图?”
“哪有那么容易?”庄沢听了她的话一笑,“小国是被剿灭了,可惜庄将军命人寻遍所有,用尽各种方法,也并未发现那高人口中的珍宝。”
宁和音:“那然后呢?先帝动怒了吗?”
“当时庄将军战绩赫赫,深得民心,先帝表面自然不会动怒,只是在心中,埋下了一枚猜忌的种子。”
庄沢说话时眉眼含着笑,仿佛是在说一件全然跟他无关的事,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都凌驾于之上。
“后来庄将军遇到一名貌美女子,互相一见钟情,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娶她为妻,之后恩爱情深,羡煞旁人,一年后,那名貌美女子,为他诞下长子。”
宁和音忍不住问:“那个长子,就是你吗?”
“你能不能等我说完了再问?”庄沢好笑般抬起头,伸手摸了摸她发髻,“被你打断,又不知道该从何讲起了。”
“那你讲,你讲就是!”宁和音把他手扯开,一脸气鼓鼓的样子,“但是别摸我头发!”
庄沢失笑,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神情正经很多,“但其实庄将军娶的那位貌美女子,其实另有身份。”
宁和音:“是不是那个被他剿灭的小国的公主?背负着血海深仇,前来找庄将军复仇?”
庄沢这回没再说能不能别打断他,而是用一种见了鬼的神情看着她。
半晌,他开口:“你怎么知道?”
宁和音继续说:“她是故意和庄将军相恋,让他深深爱上她之后,还为他生下儿子,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够在日后真相大白时,让庄将军体会到诛心的痛苦,对不对?”
庄沢默然不语,那神情明摆着就是“你把我台词都抢了还让我说个屁”。
宁和音用脚指头都想得到,能出现在小黄文里的背景故事,肯定是要狗血狗血再狗血,最好是各种错综复杂,感情线剪不断理还乱,那样才显得足够逼格。
很快的,稍微有点洋洋得意的宁和音,望见庄沢的神情,闭口不语了。
她怎么就给忘记了,现在这狗血背景故事中的主人公,不是任何人,是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她宁和音的男人阿。
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庄沢,说时候变成再扭曲残忍的模样,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先前还主动把庄沢的手扯开的宁和音,这一下低垂着眼,不看他的眼睛,悄悄把手挪过去,轻轻抓住。
“我也就是话本子看多了,所以随便猜猜,不会真的被我猜中了吧?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宁和音的语气越说越轻,说到后来,软软糯糯,像是在撒娇。
庄沢垂眼看她,“你可以继续再猜猜的。”
如果不是他的语音温和,宁和音还以为自己是被威胁了。
就是那种,涵盖着“你猜啊有本事你就猜,看猜出来我不打死你”这种深层含义的话。
“我不想猜了,”宁和音嘀咕道,“费脑子。”
庄沢轻笑了声,“后来那个女人,终于等到那天,她与先帝串通,将事先准备好的龙袍,藏于庄将军的府中,等到庄将军被禁卫军抓住,整个庄家已无力回天时,她才告诉他所有一切,并且当着他的面,说将来会入宫中。”
“这……”故事说到这里,宁和音只能说一句,真的很狗血,“她入宫中成为先帝的妃子,难道就没想过,她真正该报复的人,是先帝,而不是庄将军吗?”
“也许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庄沢淡然道,“谁又说得清呢?”
宁和音抓紧庄沢的手,“那你之所以能留下来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她。”
庄沢道:“不错,是她恳求皇上,免除我的死罪,将我送入宫中。”
有一种人,他的表面越是风轻云淡,内心就越是风起云涌。
宁和音止不住想,庄沢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时,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宁和音把自己窝进他的怀里,环抱住他的腰,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不断说着话,“现在有我在呢,我会陪着你的……”
庄沢指尖微动,看着怀里的人,淡然失笑,心里却如同有一窝棉花,猝不及防占据整个心房,既软,又暖。
“看来,你是真的很不记仇。”
宁和音贴着他胸膛的脸一僵,头猛地抬起,对上他的眼,“你又在骗我?”
“没有,没有……”庄沢把她的头按进怀里,下颚抵着她的头顶,手掌轻拍着她的背,话语轻得如同鹅毛拂过耳畔,却重重击在心底,“怎么舍得?”
闻言,宁和音的身子僵住,所有表情都滞在表面。
她觉得,就是庄沢随便说句骚话,也没这四个字来得刺激大。
像是春意乍然绽放,柳絮漫天,充斥她的心房,说不出的滋味。
悄悄抬眸,望着他的脸,一如少年时那般,双眼深邃却明亮,高鼻,薄唇……无一不精致。
微一勾唇时,既清俊,又在无形中撩人。
她的心里有什么在悄然绽放,甜蜜之余,又止不住地酸涩难过。
往前十年,那段庄沢最需要人陪伴的日子,她终究是没有参与,终究是错过了。
如果第一次相遇,他们就在一起,那样往后的故事,会是如何发展呢?
她一遍又一遍,忍不住去想象。
“因有她的照拂,宫中虽然闲言杂语颇多,却无人敢真动我,人人只知皇上宠爱的新妃子,同那庄将军的夫人有几分相似,却不知道,原来她们便是同一人。”
庄沢的手仍在不断抚着她背,指尖摸索上薄薄的蝴蝶骨,停留片刻,轻微摩挲,缱绻又温柔。
他垂眸,继续说起:“先帝未过几年,便驾崩了,她被选中陪葬,但在下葬那日,却莫名地消失。”
“她是被你救走了?”宁和音说完,紧接着联想,“然后……再关到了那第二重牢房里?”
庄沢笑笑,似是默认。
他不由得想起,大婚那日,他去牢房之中,同她说他要成亲的消息。
她如同一个真正的疯子那般放肆大笑,笑了很久,笑得泪水都溢出来了。
“庄家,庄家是注定要断子绝孙的啊!”
“成亲,成亲又有什么用呢?”
眼底里的厌恶,深不见底的嘲讽,宛若一根细丝,勒住他的脖颈,不断收紧,收紧……
向来都是如此,从很小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
他记忆中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同其他人的母亲,都格外不同。
其他人的母亲,会用温柔明亮的眼神看着她的孩子,即便是夜空中最耀眼璀璨的星辰,也不及半分。
可他呢?
无论是在学堂得了先生夸奖,回府止不住地炫耀,还是在外同其他孩子打完架,被记忆中高大的男人逮到,不由分说再打一顿,亦或是从下人口中得知她的生辰,特意编了只蛐蛐想要送她……
得到的,终究只有她的漠然。
也许,还有比那份漠然藏得更深的,深恶痛绝却无能为力的情绪。
所以他,很小便会开始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对于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来了,他便接受,再是笑笑,绝不多言。
在得知自己定下的亲事时,他也仅仅是“阿,那便这样吧”的情绪,对于将来会与谁交颈而卧,会与谁诞下子嗣,也许还携手白头……这一切,他并不在乎。
遇到那个说自己是他未来夫人的人,他也只是觉得好笑。
那半月里,她以为的日日欺负,他都当作了笑话看。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早已记不清了。
她凶过他,骂过他,甚至装模作样打过他。
可那眼里并非都是真心,只是某一夜的月恰好亮了些,他接她时,无意中被她望见手臂的淤青,而他,也恰好望见她隐藏的情绪,因此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