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及扯了扯嘴角,“他们不配。”
荆希道,“小子,挺狂啊。”
时及哼了一声,跟她蹲在一起,“彼此彼此。”
两人离得远,又是在人群外围,没人听到他们说的话,也没人注意他们,这倒是让荆希可以仔细观察病人的症状。
面相昨天已经看了,是津液严重耗损的征象,是体内有热的表现。
像是验证荆希的判断,她看的这个病人一个劲儿喊热,看见荆希过来,勉力瞪大了眼,然后就伸出手费劲儿的拽住荆希的袖子,哑着嗓子哀求道,“大夫,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有妻儿,我不想死……”
荆希并没有丝毫不耐,也不嫌这个病人因为生病而可怖的脸,她在面具后的声音闷闷的,却很温柔,“没事没事,我会救你的,放轻松,别害怕。”
荆希的声音柔和的像一汪春水,带着让人信服的魔力,使得病人不由自主的慢慢安静了下来。
“现在,把嘴张开,舌头尽量伸出来,让我看看你的舌像。”荆希声音依旧温和。
病人依言配合。
舌边尖是红绛的,中间苔黄,且丹痧密布,避开舌头,则能看见他的整个口腔,尤其是喉咙扁桃体处,红肿甚至已经腐烂化脓,快要完全堵塞气管,而这对于病人们来说,那就是呼吸都困难,说话更是疼痛。
“好了。”荆希很快就看完了,然后又拿起患者的手,开始把脉。
此病人脉郁数。
“怎么,你见过这病?”
“也不能说见过,”荆希摇头,冥思苦想,“但我记得似乎我看过的医书里,的确是有记载这种疫病的。”
“是什么?”
时及在这镇子上也待了有一段时日了,每天看着这些病人,疫病的每一个证候他都已经了如指掌,譬如荆希眼前的病人,若是还找不到好的治疗方法,那他就最多只有三日可活了。
“不知道,让我再回忆回忆,看过太久,有点忘了。”
荆希揉太阳穴,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正在这时,一群脸上戴着布巾的将士每人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走到病人旁边,开始给每一个病人喂药。
她这边这个病人也有一个士兵过来,无视了荆希二人,半蹲下来,半抬起病人的身体,药碗递到了病人嘴边。
“等等,”荆希眼看着药就要灌下去了,忽的劈手抢过了药碗,直接问道,“这方子叫什么?”
那士兵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看向荆希,努力想了想,“不,不知道啊?”
“滋阴清肺汤。”不知何时,那边指点江山的两个大夫已经散会了,注意到了这边。
荆希脑子里灵光一闪,“治白喉的?”
那两人似乎没想到荆希还知道这个方子,有些诧异,然后其中一人点头道,“是。”
一听这话,荆希立马起身,一把扯下面具,朝着正在喂药的士兵大喊,“停停停,别喂了,别喂了!这药不能治这个病!”
“你个疯女人,胡说什么呢?我药王谷昨日可是已经仔细诊察了好几遍,这病症想来想去,也只有白喉与之相似,滋阴清肺汤就是最好的药。”
“最好的药?”荆希看众人停下喂药,这才转头看向两个披麻戴孝的大夫,手抱胸嗤笑一声,“狗屁最好的药!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要真把这药灌下去了,那这些病人本来活的到明天的,今天就得没命!”
幸而这是最先被喂药的一批,还没有造成大错。
“你个女人,还是个连行医令都没有的丑女人,你懂什么?我药王谷的诊断,还比不上你个区区乡野村妇?你赶紧离开,别耽搁我们救人。”
说着就要让士兵继续喂药。
荆希脸立刻黑了,忽的扬起手中药碗,“啪”地一声,狠狠砸在了地上!
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投驻在了荆希地身上。
随后只听荆希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响起:“我看你们谁敢继续喂?!”
作者有话要说: 荆希:我的儿子啊,你死的好惨啊,妈妈都没多看你一眼!
银子:妈妈,你不要担心我,毕竟我是跑出去就回不来的那种不孝子。
荆希:……呜呜呜,妈妈好心痛!
☆、烂喉丹痧(3)
当赵钰纤尘不染的出现在这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荆希扯着嗓子和两个男人对骂的场景,关键是,那两个男人还是药王谷的颇有天赋的弟子。
只听救过他的那个女人底气十足的怒吼,“药王谷?我看你们是送葬谷吧!还药王,白瞎了孙思邈的名声,瞧你们这一身白,你们是过来救命的还是吊唁的啊?稀的你们大老远过来给人家披麻戴孝?……”
赵一身白钰:“……”
“那个女人怎么说话呢,看她是自己长的丑穿不了白色,才在这儿乱咬吧。”赵钰还没说啥,他的小跟班青杏就耐不住了,撸起袖子,看样子还准备跟荆希对骂一场。
赵钰头疼的抬手制止了,正决定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被骂的狗血淋头、不知道怎么回击的两个白衣大夫眼尖的瞅见了。
赵钰:“……”早知他便听县令一言,不来此处了。
“王爷!”他们立刻喊。
赵钰只得停住了脚步,面无表情高冷的走了过去。
两个满脸憋屈的大夫立马换了一副表情,活像看到了救星,但不管他们的眼神多么炽热,形象还是保持良好,无视荆希对他们的讨伐,故作风轻云淡的朝赵钰行礼,以彰显对比荆希是如何的无理取闹!
王爷?荆希也听到了,她眼睛一亮,立刻回头,然后就看见了同样一身白衣的雪莲花兄。
荆希:“ ……莲花兄?”她想起她这位莲花兄貌似对白衣也情有独钟,然后她脸上挂起戏谑的笑,“哟,原来您是王爷啊,看来我给你看的相还挺准,可不就大富大贵。”
赵钰:“……那日,多谢姑娘了。”
“不谢不谢,不用客气,毕竟你还付了诊金……”说起诊金,荆希一脸怨念,目光又不知不觉落在了赵钰的钱袋子上。
赵钰:“……”
听两人对话,两大夫不可置信,“王爷你认识她?”
赵钰矜持的颔首。
他们立刻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甄大夫,贾大夫,方才听你们争执,可是发生了什么?”赵钰问。
“噗!”
还没等说正事,不和谐的一声就打断了几个人的思路,接着就听荆希不厚道的笑出来,还随口调侃,“哎呦,话说你们,到底哪个是真大夫啊,要不还得来一个分辨真假大夫的戏码?”
甄大夫:“……”
贾大夫:“……”
赵钰:“……”
然而与几人反应不同的,是听见这话的病人们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感染了疫病,早已经让他们没了乐观的心情,这还是多日来,他们第一次笑。
荆希看了他们一眼,也笑了,眉眼弯弯,初升的太阳照在荆希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细碎的光,这次没了促狭,没了嘲讽,只为笑而笑,格外纯粹。
赵钰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眼。
“王爷,”荆希严肃起来,“这个疫病决不能用滋阴清肺汤,它会加重病症。”
“加重病症?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病,这是瘟疫,稍微耽搁一会儿,病症就会加重,你不让他们喝药,他们会死的更快。”
甄大夫怒气冲冲,指着荆希,对赵钰道,“王爷!她一个没有行医令的假大夫,怎么能由着她胡闹?”
荆希闻言只是冷笑,倒是想听听这位王爷怎么说。
“甄大夫,行医令毕竟只是一个死物,只是一个象征,若有真才实学,这医令也算不得什么。”赵钰的声音沉稳。
“话虽如此,可谁也不知道她的能力,人命关天,稍有差池,便是一条命啊。”贾大夫痛心疾首。
“若是……”赵钰将目光轻轻的落在荆希的脸上,启唇,正要说话,却忽的被匆匆跑来的药童打断了,
“二位先生,你们快去瞧瞧吧,又有几个病人不行了。”
僵持的几人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匆匆赶到那几个病人身边,他们旁边,无一不放着空了的药碗。
荆希扯了扯唇,倒也是,她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哪比得上药王谷说话份量重,这些病人会选择把汤药喝下去也不足为奇。
只是,看着他们挣扎求生的模样,还是会于心不忍。
荆希半蹲下来,执起一个双眼一直外翻的病人的手,指腹探上他的脉搏,已是浮阳外越,阳气暴脱之象。
赵钰站在她身侧,轻声问,“如何?”
荆希放下病人的手,“他本就深病入里,又服下这碗药,病邪更加深入,已无力回天。”
病人也听到荆希的话,眼睛瞪的更大,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气声,却因为喉咙被堵塞说不出话,他的眼角渗出眼泪,临死前爆发出一股气力,忽的死死攥住荆希的手,可荆希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甚至表情都没变,任由他握着,沉默的送他走完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