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等着。”章豫十分和蔼道。
远处，林茂国冷淡地看着大哥和母亲凑在章豫身边说着话, 心里倒是一点都不紧张。
林老太和林爱国一家子的户口早就迁出去了, 三弟也早就去了大城市发展，没有了联系。早些年的时候他倒是回来了一趟，把户口迁走。所以现在户籍还在东林家的，只有林茂国一家。
也就是说, 按照文件里的，能分地的，只有林茂国一家。
目前户主为林茂国的户口本下, 有方晓梅，林军林沐心，和两个孙子。另外实际上彭若萍的户口也还在这边, 所以他们户上算是有七口人。
看着挺多，但在这个年代，七口人真不算什么大家庭。
旁的大家庭，光是第二代孩子就能有七八个，再来配偶，子女等等，一个户口本能有二十几个人。
看见别人都揣着户口本去会计那儿做登记，林茂国也把户口本交给了方晓梅，让她去登记分地意向。
方晓梅不肯：“你去。”
“我嘴笨，我不会说话。”林茂国抽着旱烟，道，“晓梅你去就成，你说话比我利索。”
难得听到丈夫的夸奖，方晓梅刚才一直不太高昂的心情就轻松了一点，愉快道：“行，那我去。你妈跟你哥等会怎么办？”
林茂国猛抽一口旱烟，冷淡道：“我来对付，你去就是。”
“哎！”方晓梅喜滋滋的应了一声，直接去排队了。
看着妻子熟悉的背影，林茂国悄悄微笑了一下。这才对嘛，当初拍拍屁股走了的是林爱国和林老太，凭什么好处都给他们得了？
自家就剩下沐心一个孩子，林茂国知道自己和老婆总有一天是要离开，那么现在，
多为沐心筹谋一点是一点，只希望女儿能过上好日子。
眼见着世道越来越好了，林茂国知道自己不能再由着林老太和林爱国胡来。
林茂国望了章豫那边一眼，见林老太和林爱国不知去了哪里，立刻把视线挪近，就见到两人艰难的隔开了人群，朝自己走来。
“茂国，你户口本呢？”林老太叫着。
林茂国没答话，见林老太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布包，打开把她的户口拿了出来，塞给林茂国：“茂国，快，快去排队，把咱家的户口一起带上！”
“对对，去晚了等会没好地了。”林爱国也帮腔。
林茂国接过那户口翻开一看，第一页总页上是林爱国的名字。他是户主，下面标明了是城镇户口，隶属镇上一个街道。
看完，林茂国把户口给塞了回去，慢吞吞道：“没用。”
林老太一愣，立即怒道：“你知道没用？你是主席啊？”
林茂国琢磨着这个话耳熟，不就是刚才章豫骂林爱国的吗？他有点想笑，但心情沉重笑不出来，只是抽了口烟。
辛辣的烟气过了喉管充满肺部，林茂国觉得脑袋清楚了一点，继续道：“文件里都说了，只有户籍在本地的才能分到地。”
“那怎么能呢？我不是你妈，我不是林家的？”林老太急得跳脚。
分田到户这个意味着什么，从农村出去的林老太哪里能不清楚？地就是农民的金饭碗，只要地里的东西种出来是自己的，那就不愁饿死！
林爱国则指责林茂国：“二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咱妈辛辛苦苦把咱拉扯大，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样了？林茂国觉得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他已经够对得起林老太了，每月林爱国家里米不够吃，他就把家里的省出来扛个几十斤去。这么做都是因为林老太平日跟在林爱国身边。他作为二儿子，总是要给一点赡养费的。
但是林爱国一家子却把这当做了理所当然。
升米恩斗米仇，如今按照规章办事，倒是林茂国不懂事了。
难怪女儿总是说，只要一家人好，才是好的。林茂国以前也觉得林老太林爱国他们是一家人，可儿子拿命换回来的抚恤金被抢走，老婆被打，林茂国彻底明白，
他们不是家人。
那边，林老太看着儿子冷淡的表情，心里的不安再一次出现。
以前林茂国不是这样的。
以前，只要捎人带个口信，不管多晚林茂国都会送东西来，从没有过怨言。
“别的不说了，”林茂国叹气，“你把军军的抚恤金给我就行。”
林老太一愣，下意识反驳：“什么、什么抚恤金？”
“军军是烈士，抚恤金送衣服来的领导亲手交给我的，说以后好好培养军军的孩子。”林茂国说话时，语气毫无波动，他对他们已经彻底心冷了。
林爱国不敢说话了。
就算是他也明白，抢走死去侄子的烈士抚恤金，是一件多么不道德的事情。
那抚恤金真的多，一千两百块，林爱国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当时正好林老太在林家等消息，一见这个数字眼睛都直了，趁着方晓梅哭晕过去，林茂国浑浑噩噩的时候，就立刻接过了那领导给的钱，对林茂国说给他攒着。
接着，连林军的后事都没参加，就直接回了镇上。
那钱让林爱国一家子兴奋了好久，买了不少以前看得起买不起的东西，周山琴的新衣服就是花了抚恤金买的。
本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周山琴跑去街上炫耀碰到了方晓梅，还搞断胳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钱，林爱国绝对不会拿出来。
他缩在林老太身后，一句话都不说，心里想着反正那钱是林老太从林茂国手里要走的，关他什么事？他林爱国就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那钱，我给你攒着！”林老太梗着脖子，死不认错。
“那钱不是给我的。”林茂国疲惫起来，“那钱，是用来养军军的孩子的。你拿走了钱，军军的媳妇觉得过不下去，直接带孩子走了，这事儿该不该怪你？”
“咋能怪咱妈！”林爱国冒出一个头，“咱妈又不知道，你那儿媳妇本来就不是个好的，军军就是眼瞎娶了她！”
林茂国：“……”
……
“打人啦！”
“哎呀不要打啊！”
章豫正在核对人口数据，忽然就听到前方有人高叫，急忙把本子一卷就朝前走去：“干什么？闹什么？”
“打人啦，哎哟……林茂国怎么
打人啊？”
章豫一听，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他拨开人群走到闹剧中心，果然见到林茂国揪着林爱国的衣服，坐在他身上一拳一拳的朝脸招呼，拳拳到肉，那林爱国已然被打成了个猪头。
“我儿子！当兵保家卫国！是烈士！”林茂国一字一句低声吼着，“你有什么资格，拿国家补贴的抚恤金，去给你老婆买新衣服！”
“我儿子！回来的只有一套衣服！”
“我儿子还有一对儿女！”
林茂国老泪纵横：“你有什么脸，拿我儿子的烈士抚恤金去买新衣服！有什么资格穿着新衣服来我家那口子面前炫耀！”
“你他妈，你他妈是不是人！”
林老太摔在一边，手脚都在发抖，哭天抢地：“儿啊！儿啊！不要打了啊！不要打了！”
哭着喊着，却不敢去拉住林茂国的手。
“伯父！”章豫急忙拉住林茂国的拳头，偏了个位置。
林茂国那拳头收不住，偏了还依旧是砸了下去，这次砸在了下颌，直接林爱国弹起来的脑袋狠狠砸回了地面。
后脑勺被一撞，林爱国立刻眼冒金星到想吐，胃里翻出一股酸水。
章豫手疾眼快，把林茂国架了起来，嘴里说着“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却根本不把林茂国拖远，由着他又踹了两脚实打实的在林爱国肚子上。
下一秒，林爱国吐了一身脏东西，林茂国一点都没沾到。
这才对嘛。
章豫在后面微微一笑。
林茂国眼睛通红，整个人像是一只毛发炸开的狮子，呼哧呼哧穿着粗气，拳头还握得紧紧的。
再看林爱国，一副怂样儿，人都不清楚了嘴里还在念着“不要打了”。
村里兄弟之间打架常见，但一方这么没用的，可不常见。
不打架了，村民们就开始窃窃私语：“林茂国的儿子，这才出殡一个月不到吧？还是烈士，林茂国说他哥拿了抚恤金怎么回事？”
“死人的钱都去拿，真不要脸。”
“之前都不知道，还猜烈士抚恤金有多少。”
“都说林茂国抠死了，还要问林老大夫家借粮，没想到是真没办法才借的。”
村里人都爱面子，但奇怪的是谁家出了什么事，又能全村都知道并讨论。早年林
爱国带着林老太上了城里吃商品粮，村里谁都羡慕。
如今一看，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大昌家的。”一个老人忽然走近，并把林老太扶了起来。
林老太一看来人，立刻是哭嚎上了：“老大哥啊！老大哥你给评评理啊！”
来人正是老林头，他身为林老太丈夫的大堂哥，算是这一家的主支。平日里又因为是村里的赤脚大夫，说出的话大家都听。
不过，老林头却不是来给林老太评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