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城表哥幼年时不爱说话,如今倒开朗了些。”萧如茵说道,“以前他常去宫中,但从来不和我说话,若不是曾见他和哥哥争执吵闹,我还以为他是哑巴。”
想到以前,蜚蜚又是叹气,不停在心中念着:与她无关,与她无关。
连长公主都觉得他和以前大相径庭,可见这厮就是性格恶劣,即使出发点是为了保护她,也改变不了他是个恶霸的事实。
为这么个混球生气,不值当!
“蜚蜚怎么了?”见她许久不出声,萧如茵也不遮拦,直来直去地问她,“瞧着脸色不好,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许是,没怎么睡好。”说着,蜚蜚拽拽阿柔的袖子,“姐姐,你昨夜可曾听见有人吹埙?”
“昨夜我睡得早。”阿柔同情地摸摸她的脑袋。
蜚蜚捏捏额角,控诉道:“埙的音色你们知道罢,如泣如诉,哀怨忧愁,听得我真是辗转反侧,许久才睡下。”
“谁大晚上的不睡觉?”柏秋道,“等会儿帮你盘问清楚,实在不行,你回自己院子里去,离声源远些。”
“好。”蜚蜚乖乖道,“阿娘费心了。”
原本她还以为是三哥大晚上的发疯,后又记起来,三哥已许多年不曾吹埙,弦乐器用的多,且曲调悠扬,反倒让人觉得放松。
昨夜那声儿,好听是好听,可就是太苍凉了,大晚上的瘆得慌。
尤其她还看了精怪和书生的话本子,里面有个小狐狸精,吸人阳气之前便要哼一首曲子。
这一代入,哪里还能睡好?
幸好不醉睡得也晚,将她叫到榻上陪着说话,才慢慢睡着。
萧如茵见她果然不似之前那般跳脱,不忍让她带自己出去闲逛,饭后便在她们家里玩了会儿。
前厅是清雅幽静的风格,进了后院,才发现好几间院子里都扎着竹篱木亭、种着鲜花草药,与前厅一衬,质朴又清新,妙趣横生。
她从未见过木屋、竹流水,此刻只觉得十分新奇,在她们院子里看草药都看了大半天。
得知阿柔还是远近有名的神医,更是钦佩,在江家吃了晚饭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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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走,阿柔便将李大海给她搜集来的材料拿出来看。
李大海押了第一趟镖之后,便在镖局与管家执掌大小事务,一般的镖不用他亲自押送,阿柔便会找他做事。
他常年跑江湖,小道消息多,阿柔总觉得阿瑾此番回来,没明面上那么简单。
遇刺一事更验证了她这个想法,便让李大海暗中查探,尤其关于纳兰夫人之死——以前他们对阿瑾的身世了解的太少,眼下既然有条件,就要仔细挖一挖!
若能抓住他什么把柄就更好了。
昨日让阿瑾砍自己三刀,是因为想不出什么其他惩罚举措。
这么多年没接触,既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意什么,自然无从下手。
知己知彼,才能一招制敌。
在他那儿吃了次亏,眼下阿柔对他可是防备的很。
蜚蜚昨夜没睡好,早早就困了,没等到阿柔把材料看完,便要去休息。
洗漱完,躺在床上,下意识想摸脖子上的玉佩,手伸出去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已经被她还回去了。
不由一阵心酸,握紧小拳头,用力翻了个身,闭眼睡觉。
睡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的,又听到了一阵如泣如诉的靡靡之音。
蜚蜚一下子醒了。
天还还黑着,配合那丝丝缕缕的苍凉之音,蜚蜚也觉出一阵难受来。
想想自己这些年,学问也不好好做,事业也没兴趣,成日吃喝玩乐,跟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也就爹娘、哥哥姐姐疼她,才这样纵着她,换成别人家,肯定早就把她嫁出去了!
唉。
蜚蜚叹了口气,越想越精神,干脆起来穿了衣服,要去找酒喝。
上次阿爹为了防她,把酒窖都搬空了,后来,她又仔细搜寻了一番,发现那些酒,是被阿爹藏在了二哥的院子里。
知道二哥起早贪黑地读书,能最大程度地盯着。
蜚蜚故意在脸上系了一方手帕,将脸蒙住,贴着墙,鬼鬼祟祟地往二哥院子里去。
大晚上的,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竟然还有点刺激。
结果,一进二哥的院子,却发现他房中还点着灯,显然还没睡。
望着他笔直的背影,蜚蜚有些心疼,也没心情喝酒了,反正睡不着,干脆到厨房去,煮了两碗酒酿圆子。
这是她唯一会煮的东西,因为里面有酒,酸酸甜甜的,她最喜欢。
送去给二哥的时候,他颇为惊讶。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阿林笑道,见她脸上蹭了点灰,帮她擦了擦,与她对坐着吃夜宵。
吃的时候,阿林还在看书。
蜚蜚盯着他瞧了会儿,有些不忍,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四更了。”阿林视线盯着书,看了两行,突然移到蜚蜚脸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蜚蜚笑笑,没敢说自己是来偷酒的,但想来也瞒不过阿林。
“二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蜚蜚在烛光下望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读书?”
照她看,二哥跟小时候变化也挺大的,小时候他有些胆小,并且油滑,凡事都躲在大哥身后。可现在,阿爹若不在家,凡事都是他来操持。
而且酷爱读书,一坐就是大半天,完全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
若能知道他心中所愿,估计就能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罢?
“这是什么问题?”阿林说道,“秋闱在即,不抓紧看书怎么行?”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如此重视科考?读书那么累。”
阿林笑笑,摸她的脑袋:“你还小,不明白这些也正常,阿柔都十七了,我再不中,真成大姑娘了。”
“诶?”这回答倒叫蜚蜚感到十分意外:“你考中了,跟姐姐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
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阿林干脆放下书,与她说道:“可还记得当时入学时,阿爹所说的话?”
“哪句?”小姑娘有些心虚地问。
阿林笑笑,与她说道:“家里现在有钱了,与从前大不相同,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大哥有战功,但远在边关,三弟声名在外,却也恶评不断,阿柔又喜欢做生意……归根结底,躲不开一个‘商户’的称呼。”
“这些年,前来说亲的人家,各有问题,想找个十全十美、称心如意的,太难了。”阿林说道,“我不愿你们将就,我江家的妹妹,宁愿在家养老,也能不到别人家受苦。”
蜚蜚愣住了,最爱的酒酿圆子也忘记往嘴巴里送,傻乎乎地望着二哥,眼圈有点红。
“当然,不是说我考中了,就一定能给你们找到好人家,只是,选择会多些。”阿林说道,“与我个人而言也是如此,我若是白身,哪家闺秀敢嫁我?”
“怎么还哭了?”阿林帮妹妹擦擦眼泪,将空碗放在托盘上,催她去睡,“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你赶紧回去罢。”
“托盘放我这儿就行,明天让文声收。”见她低着头,似乎有心事,阿林笑笑,压低声音与她说,“酒在我手作坊内,你去找罢。”
蜚蜚眼睛亮了亮,却没想象中高兴。
进去翻到一坛红曲酒,用小壶装了带出来,二哥仍在写文章,她看着颇有些不是滋味,在他门外站了会儿才走。
红曲酒颜色通红,要用琉璃盏装才好看,她房中刚好就有两盏,是去岁过生辰时,三哥送给她的。
她酒量不好,自然就不在意下酒菜这些,心情沉重地往院子里走。
不醉在外间呼呼大睡,并未察觉她的离开,阿柔房间也早就关了灯,没什么动静。
月色正好,埙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蜚蜚推开院门,正欲回房拿杯子,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背对着她,很显然,是一个男人。
若不是今晚月色好,她又在夜间走了会儿,适应了黑暗,估计发现不了。
一想到当日顾瑾城诛杀刺客的场面,蜚蜚就不敢动了,手抵着院门,不知道该喊人还是该装没看见。
“吓着了?”那人自然发现了她的存在,见她许久不说话,便开了口,“胆子比兔子还小。”
声音很年轻,充满邪肆,不是顾瑾城还能是谁?!
“你、你来干什么?”蜚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不是说了不见我吗?”
听她这么说,顾瑾城便转了过去,语焉不详地说:“本没想见你的,谁能想到,你大晚上还乱跑。”
“这是怪我喽?”蜚蜚瞪他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他的背影说,“那埙是你吹的?”
“你有病吗?!”
“对啊,”顾瑾城一笑,“哥病得还不轻。”
他背对着蜚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这话、这笑,竟叫人无端觉得凄凉,同他吹的埙一般。
即便如此,她也想不通,大晚上的,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蜚蜚想到阿林的话,又想到阿爹曾说这恶霸受伤了,这两年愈发不好,便问他,“什么时候学的这破曲子,成心吓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