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笑笑,总算把话题岔开了。
回去的路上,阿柔犯愁道:“江雨兰现在这么恨咱们,以后少不得找事儿。”
“是啊,得尽快知会爹娘才行。”阿森也苦恼道,“咱们不在家,阿爹也不经常回来,阿娘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的了。”
想到江雨兰那个狰狞的表情,蜚蜚赶紧摇了摇头,免得想多了,晚上睡不着觉。
“回去得把江小花打一顿。”阿林说道。
想到江小花,几个孩子又笑了,不再谈论这些让人不安的事情。
回去简单整理了一下,给落在外面的山神像盖了层防水布,又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房,打算明日一早回书院。
回房之前,蜚蜚都一直观察阿瑾的脸色,发现他情绪一直不高,明显带着心事,不免有些担忧。
但不好明着问他,便打算回书院之后,两人单独相处时,再探探他的口风。
第二天一早,村上去往县里的驴车准时来到江家门口。
看着隔壁被付之一炬的大宅院,车夫不住摇头叹息。
难怪江雨兰一家会疯魔,这种事儿遭谁头上,谁都要受不了。
孩子们穿戴整齐,鱼贯而出,如往常一样,往书院赶去,只是,之前一路都是欢声笑语,眼下却尤为安静沉默。
直到驴车来到书院门口,看见关闭了许久的书院正门被打开了,车夫有些激动,赶紧让他们出来看。
尽管还有人把守着,但已不像之前那样严防,连只苍蝇都不让出去。
朗朗的读书声,穿破早春清晨的薄雾,活泼地蹦跳到兄妹几个的耳朵里。
提心吊胆了两日,眼下他们才终于有了危机解除的轻松之感。
几人是告假回去的,刚到学堂门口,就被同窗们行了注目礼,几十双眼睛震惊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花江村被袭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夫子也担心着他们的情况,见兄妹几个平安归来,一时激动不已。便让弟子们自己看书,将几个孩子叫去了夫子房,询问事情经过。
许久才放他们回学堂,刚一回去,又被同窗们围住追问。
平时他们很少交流,眼下却殷切的很,缠着蜚蜚和阿瑾问东问西的。阿瑾从头到尾冷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同窗们觉得无趣,讪讪走开。
两人座位前一空下来,江小花就悠悠地晃到他们跟前,红着眼睛盯着他们。
“你做什么?”蜚蜚见江小花眼睛肿肿的,鼻头也很红,一定是哭过了,不太忍心告诉他实情。
“我家人怎么样了?”江小花问道,“听说贼寇全被抓住了,那我家钱没有丢罢?”
蜚蜚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正组织语言的时候,阿瑾停下来写字的笔,酷酷地看着江小花。
“你爹娘此时就在县衙,”阿瑾说,“不如你亲自过去探望探望。”
“什么?”江小花哇地哭了出来,“你骗我!他们为什么会在县衙?他们又没有犯案。”
他这一哭,刚刚离开的同窗们顿时又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阿瑾觉得烦躁不已,“啪”地放下笔,扯着蜚蜚就出去了。
阿柔见他们离开,本想一起出去,但同窗们堵着门,她没有跟上。
“阿瑾,你到底怎啦?”蜚蜚被他牵着手腕,小短腿嘚嘚嘚地跟在他身后。
两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孩儿穿梭在书院的路上,周遭空旷而素净。
书院路两边有很多树,眼下尽数抽条,嫩绿的叶子缀在仍有些发灰的树枝上,好似两小孩儿是辽阔天地间唯二的色彩。
风吹来,空气中尽是花香。
阿瑾不说话,蜚蜚也就没有继续问,一直走到学子们锻炼身体的草场地,才停下来。
此时,同窗们都在学堂里上课,草场地平时也就没什么人,眼下更是安静。
坐在草场地旁边的看台上,阿瑾酝酿着开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思念我吗?”
“不在了?”蜚蜚瞪大了眼睛,犹豫着问,“是哪一种不在了?”
有风吹来,阿瑾咳嗽几声,赌气似的说:“离开了,死了,再也不回来了。”
“不行呀!”蜚蜚急了,“你、你这么小,能去哪儿呢?外面很可怕的,那些大人会欺负小孩儿的。”
见她露出担心的表情,阿瑾笑了笑。
“不会的。”摸摸蜚蜚的额头,他说,“没人敢欺负我。”
蜚蜚还是觉得不安,她就觉得阿瑾这两日不太对劲,原本只以为他是在心疼宁大夫,没想到,他却思考了这么恐怖的问题。
“你要去哪儿?”蜚蜚眼睛红了,“你不会死的,对罢?”
阿瑾叹气,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看着上面的木槿花刺绣,说道:“我在这儿,迟早会连累你们的。”
“不会的。”蜚蜚抓住他的手,“都已经两年了,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阿瑾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之前,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宁大夫被人挟持,他才发现,虽然他尽量跟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但对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关心和紧张。
如果没有阿木,宁大夫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我不敢等。”阿瑾摇摇头,“江二叔不是说,想要把你们都接到郡里吗?不如就趁这次机会,让赵县令给你们迁户。”
“那你呢?”蜚蜚要哭不哭地望着他,“你不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沉默片刻,阿瑾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他说,“对你们而言,我是个麻烦。”
蜚蜚终于哭了,她一哭就说不了话,只好难过地摇了摇头,可怜地望着他。
她的眼睛很大,被泪水沾染成雾一般的湿润,像一汪清泉倒映在了眸中。
“哭什么?”阿瑾帮她擦眼泪,安慰道,“我也不是当即就走,要过段时间呢。”
过段时间她也舍不得。
两年的相处,无数片段从她脑海中闪过,她不想要阿瑾离开,怕他在外面过得不好,怕自己以后再也找不到他。
“等我长大了,就来找你。”阿瑾抱着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
是他随身带着的玉佩,两边刻着繁复的龙纹,中间一个华丽的“瑾”字。
蜚蜚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块玉佩,但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它烫手、烧心、令人难过。
“收好。”阿瑾伸出小拇指,要与她拉勾,“你也要记得这个荷包——将来碰到我,要第一眼认出来,可以吗?”
他这样做,自然已经决定好了,蜚蜚并不想同意,可她知道,阿瑾向来说一不二,他想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做成,哭是没用的。
还不如在他走之前,好好地对他。
“我、我答应。”小姑娘抹抹眼泪,伸出小拇指,勾住他的,“我会一直记得你的,你也要快点长大,早点来找我啊。”
大拇指腹相触,盖好章,阿瑾怅然地舒了口气。
“回去罢。”他说,“先不要告诉别人,我最怕别人唠叨了。”
“嗯!”蜚蜚重重地点头,将他给的玉佩贴身收好。
玉佩与她而言有些大,担心会掉,找了根红绳挂在脖子上,睡前拿出来看一看。
七天之后,江雨兰一家人被里正领了回去,江敬武和柏秋也从松涛港赶回来了。
二人第一时间赶到书院,见孩子们平安无事,既欣慰又心疼,柏秋更是抱着姐妹俩默默流泪,许久都不能平静。
得信之时她便已经哭了几场,见了孩子们,更是忍不住自责,眼泪止都止不住。
幸好几个孩子聪明,阿木又有武艺傍身,否则,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当日正巧休沐,爹娘便带他们在县里逛铺子、买东西,又大吃了一顿,才回了花江村。
回去的路上,连同车夫在内,都表达了对江雨兰一家的担忧和防备。
房子被烧,江雨兰与邻里之间又相当冷淡,无人收容,只能回老房子里暂住。那里闲置了一年多,早已空空如也,也不知道该怎么熬这段时间。
而在他们被关期间,里正托人传信给了罗二柱,可这都七天过去了,罗二柱影儿也不见。
“当日她们娘俩那模样,你们是没瞧见。”车夫说道,“咱们都怕她们撒起疯来,把咱们全村都给点了,那可真是完蛋。”
“已经关了七日,想必是冷静了。”江敬武感慨一句,“世事难料啊。”
不少都对他们两家的恩怨有所耳闻,可见江敬武一家并无幸灾乐祸之态,不免心中赞赏,也与他感慨了一通。
事已至此。眼下,江雨兰一家住在老宅,离他们远远的,或许还能清净几日。
与担心江雨兰的报复相比,兄妹几个反而更担心山神像。
外面人多耳杂,他们没说,回家之后,才扯着江敬武去看右侧院墙底下,盖了防水布的山神像。
起初,阿爹并没有发现问题,还义愤填膺道:“莫不是吃多了撑的,竟连山神像也要偷,这么重,扛得走吗?”
正说着,阿柔将山神像翻了过来。
看着背后缺损处露出的金黄色,江敬武先是一愣神,随即,表情便如同当日兄妹几个那般,目瞪口呆地盯着,好半天没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