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一滞,立刻说不出话来。
两个月后她出宫,这买卖自然是要挪到宫外做的。这些人不再出力,猫儿自然不可能偷偷进宫给她们发工钱。
然而,眼前这几个人,确然都在等着工钱解贫困。
她心虚道:“没说要改行……我是觉着,两个月后到了春日,万一我们在废殿院里栽了花花草草,自给自足,就用不着求旁人。”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春杏却指出了猫儿方才话中的纰漏:“便是春日我们在院里种下花草,要等到开花,也要到夏日或秋日,哪里会刚种下就能开花。我们要同苗木总管搭上关系,这关系就得往十年以上缔结。”
白才人呜咽一声:“十年……我都老了……莫非还要窝在这废殿里?”
猫儿只得先采纳了春杏的建议,转头同明珠道:“就去同苗木主管说……宫里以后撤下来的花,姑姑承包了。该给的银子,不会少他一文。”
她回了配殿,去炕上拿出钱箱。
退亲那日总共得了七两礼金。她从中取出五两散碎银子,又刨下去一半,余了二两。忖了忖,又狠心加上几粒,凑成三两交给明珠:
“省着点塞银子。先塞一两,看看对方的反应。如若嫌少,再慢慢加。别一下子把三两都交过去,养大了他的胃口,他还得寻你要银子。”
明珠心里一声长泣:姑姑啊,苗木总管是五殿下的人,我现下敢不敢去求随喜公公引荐苗木总管都是个问题,哪里还能顾得上省银子啊!
明珠去了一趟,等再回来时,神色略略松泛了些:“苗木总管因风寒告了假,过两日才上值。”
随喜公公也不在重晔宫,这倒给了她缓和的时间。过上两日,万一能立个功再去找随喜,面子就要大些。
猫儿愁眉苦脸喃喃道:“不知是否冲撞了哪路神仙,这几日真是做什么什么不成啊!”
夜里她在“阴间三巨头”挂画前点了香烛,恭敬拜过,祈祷道:“阿哥,求你看在我主动认了你当阿哥的份上,你多多保佑我,莫让我死在这宫里。如若你同意,你就咳嗽一声,可好?”
深夜寂静,外间起了些小风,配殿房门“咯吱”一声轻响,继而刮进来一股旋风。
一声咳嗽骤然响起,继而有人悄悄道:“胡姑娘,随我走一趟吧。”
第141章 冷面皇子(一更)
深夜的刑部大牢并不比白日寂静几分。
虽然也有囚犯睡的呼噜不断,但也有白日里遭了逼供之人的呻吟哀嚎。
猫儿坐在外间耳室里,由着衙役用笤帚将她身上的尘土扫去。
夜里钻坑道,对她来说不是第一回 。
然而她顺着坑道从废殿到刑部大牢,如若她所记无差,从挖坑工匠处得来的地图上,原本是没有这一条路线的。
萧定晔这位“废物皇子”果然不是真废物,竟能将计就计,想到在坑道里拓展自有路线的法子。
衙役扫净了她身上浮土,端来一杯茶,哈腰离去。
她默默静坐着,耳畔有一声没一声的听着另一桌上几人的谈话。
那一桌的首位,坐着一位皇子,正被一圈道狗腿子半拥在中间。
过了半晌,第一位黑衣狗腿子随喜挨过来,坐在猫儿对面,叮嘱道:“这回请胡姑姑过来,是想……”
猫儿垂首抠着指甲,喃喃道:“你们有权有势,想让我做什么,我自然只有听命。说什么请不请的,太过客气。用‘绑’的就成,我小小蝼蚁,不用给我面子。”
随喜一滞,续道:“……是要借用姑姑上妆的手段,帮着我们逼一回供。”
猫儿垂首不看他,继续喃喃:“什么妆?冤鬼妆、僵尸妆、阎罗王妆、下半身失踪妆、七窍出血中毒妆、千刀万剐凌迟妆、四肢皆无人彘妆……大人要什么妆,我自然都奉命画好的。”
随喜听得头皮发麻,转头看向另一桌的自家主子。
见萧定晔一张脸险些拉到脚面上,并不打算说一句话,他只得转过来,硬着头皮问道:“四肢皆无人彘妆是什么意思?”
猫儿这才缓缓抬头,取了桌上的一支笔,用笔杆子指向随喜:“将你的左手、右手、左腿、右腿齐根砍断……”
她每说到一肢,笔端便从随喜那一肢上隔空划过,配上她低沉的语调……随喜猛然抖了两抖,立刻打断她:“这是行刑,不是上妆。咱家是问你如何上妆成人彘!”
猫儿放下手中笔,面无表情道:“四肢化成背景色,再强调躯干和头脸。在光影中对比鲜明,旁人眼中自然会忽略四肢。”
随喜听得似是而非,起身回了另一桌,哈腰向自家主子探问:“殿下觉着什么妆合适?”
萧定晔冷冷道:“你问她,凌迟妆又是如何画,要用到何材料做辅助?”
随喜回到猫儿对面,等着猫儿回答。
猫儿却抬头看着他,等着他问。
随喜心里叹息一声。
这两人明明在一个屋子里,却要靠他当个中间人来回传话。
他只得开口问道:“说说凌迟妆。”
猫儿又取了笔,虚空对着随喜打着转:“用刀子从胸口开始剜肉……”
随喜倏地跳开,躲开她的笔头,苦着脸道:“胡姑姑,这说着上妆,怎地又拿咱家动刑。这都三更了,离天亮不远了,姑姑快些着吧。”
猫儿便放下手中笔,又低头喃喃:“鸡血、口红、螺子黛,画成剜肉的刀口子形状,其间要注意皮肉纹理,还要顾着光影线条。”
随喜听罢,转头看向萧定晔。
萧定晔冷脸道:“你问她,上妆需要多久?”
随喜这回有了经验,从善如流复述过萧定晔的问话。
猫儿忖了忖,道:“人彘妆得一日,凌迟妆得一日半。”
随喜立刻转头看向萧定晔。
萧定晔扶额半晌,道:“你问她,什么妆一个时辰以内就能画好,还能吓出囚犯的真话。”
随喜一字不差转述过。
猫儿道:“如若夜里逼供,光线昏暗,就用不着画的太逼真。下半身失踪妆简单粗暴,一个柔韧性强的汉子,再加半盆鸡血,就够吓人的。”
萧定晔拍板:“就这个无腿妆。”
随喜立刻起身,拉开方桌,向猫儿伸臂做个相请的动作。
猫儿却坐着不动。
随喜苦着脸道:“姑奶奶,你又怎地?”
猫儿不说话。
另一桌的萧定晔轻咳一声。
随喜会意,向其余几人道:“先出去做准备。”
待耳室里寂静下来,萧定晔站去了她身畔,冷冷道:“你想要什么?”
她立刻退后几步,防备的看着他,心中一时有些踌躇,该不该趁机同这位风流皇子与虎谋皮。
他面色肃然,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沉声道:“本王风流成性,昨儿还勉强瞧上你,今儿已经对你失了兴致。时间紧急,本王最后一次问你,你想要什么?”
“珍珠!”她急急道。
他“嗯”了一声,再不多言,立刻转过身子,大步出了耳室。
*——*——*
男模坐在椅上,穿了条黑裤,露出腰间皮肉。
猫儿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汉子的腰上。将腰间泰半染成漆黑一片,只在肚脐位置沾了面糊,做成下肢被砍断的肉茬模样,再将整个面糊涂满鸡血。
等鸡血稍微凝固,用笔尖沾了白灰,于其上画出断骨的痕迹。
再取了细长布条,用鸡血染透捏在一处,伪装出肠肠肚肚的模样粘在“肉茬”上。
她上妆上的细致,一旁的衙役讲的细致:
“那贼子仗着自家长姐进了宫,成了后宫妃嫔,忖着刑部不敢真让他死,无论如何不招供虎符的去处。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那竟是个硬茬。姑姑一定要画的再吓人些,否则只怕对那厮不起什么作用。”
猫儿画完一笔断骨茬,奇道:“既然是妃嫔的家人,那妃子怎地不将人捞出去?”
衙役冷笑一声:“那算个什么妃子。明明只是白家旁支穷人家的姑娘,被白家塞进了宫,就真当自己是个娘娘。”
姓白?就她所知,这宫里姓白的唯二的两位妃嫔,可都是才人。一个住在废殿里,最近破罐子破摔,喜欢上了拿人开瓢的刺激感;另一个被皇上禁足,生怕被猫妖捉去吃肉,如今正在加紧瘦身,企图将自己饿成麻杆。
猫儿画完腰间的伪装,起身看了看男模的面庞,同衙役道:“伪装的是白家郎的哪一个同伙?我得去看看脸。”
衙役听罢,却做不得主,说了声“稍等”,转头去了。
半晌,请来了一位年过四旬的补服官员。
那衙役上前哈腰同猫儿道:“这是刑部尚书薛大人,亲自带姑姑去。”
薛大人将猫儿上下打量一圈,抬手道:“大仙随在下走。”
大牢虽每隔一段距离便在墙上插着熊熊火把,然而照不着亮光之处却影影憧憧,仿佛在刑部大牢里逼供惨死的小鬼都躲在其中,随时准备趁人不备反扑而来。
猫儿跟在刑部尚书身后,硬着头皮往前而去,左拐,右拐,再左拐,再右拐,等她完全辨不清方向时,遇到一扇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