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太拿眼剜他:“娶个好妻室能添多少助力,别人不懂,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这下卫县令彻底嘴瘸了。
他当然有数,正是因为通过妻子娘家的关系,他搭上了吏部尚书这条线,已经说好了,只要考绩连续三年优等,过两年便提拔他做知府,如今就在等着哪里出空缺了。
若不是有遂安伯王家牵桥,吏部尚书这样的大员,门槛都踏破了,你送礼人家都不敢收。
卫县令在家里行二,卫老太爷正妻无子,五个姨娘生了四个儿子,老爷子和老太太早已撂下话,家产他独得一半。
其他的姨娘和儿子们刚想开口,老爷子一句话堵了回去:“你们哪个像老二一样,也去考个进士回来,在家门口立根功名杆,谁就把另一半分走。”
若是没有这个入仕的儿子,一个民间商户再有钱,也只能叫员外,老员外,不能叫老太爷。
卫老太爷觉得脸上有光,所以对老二家的偏爱极为明显。
正是因为从科举中尝到了甜头,卫县令对自家儿子学业一向抓的紧,他不再劝了,谁也不能影响儿子的前途。
卫怀瑾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睡刚想睡着,听见屋外有簌簌的声音,推窗一看居然下雪了,一片一片棉花絮子一样往下飘,地上已经有不薄一层积雪了。
他们这地方靠南,平时不怎么下雪,今日这雪降得突然,卫怀瑾一颗心揪起来,小瑜那破屋四面漏风,茅草屋顶连雨都挡不住,怕是要挨冻,他转身从自己床上抱了一床被褥,悄悄跃出墙头去找她。
小瑜正气喘吁吁从屋里往外面一件一件拖东西,房顶被雪压塌了一个大洞,雪掺着茅草落得一屋子都是。
卫怀瑾心疼极了,他冲上前去拉她的手:“你别管这些了,天亮了我去找庙祝给你换一间房子。”
他拿被子裹住瘦小的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去了城隍庙一间旧佛堂。
卫怀瑾进去找油灯,小瑜站在空旷的佛堂中间等,抬眼看见墙边立着一尊凶神恶煞的罗汉,吓得一声尖叫,卫怀瑾立刻冲回来抱着她,打开火折子告诉她不用害怕。
他感受到怀里的小姑娘瑟瑟发抖,他鼓起勇气第一次亲了她的耳垂:“还怕吗?”
小瑜捂着脸摇摇头,太羞人了。
卫怀瑾找不到油灯,出去捡了些枯枝进来生了篝火,两人裹着被子坐在火堆旁边烤火,小瑜歪在他的腿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怀瑾低头看着怀里的姑娘,跳跃的火焰照的她脸上红彤彤的,说不出的温柔,像一只软软的猫咪。
他抚摸着她的脸,轻声问:“摆摊太辛苦了,你愿意到我家去做丫头吗?”
“什么样的丫头,跟碧莲一样的通房丫头么?”小瑜从卫怀瑾怀里起身,坐直了看他:“我不愿意,我娘死前让我发了毒誓,不许我做奴婢,也不许我给人做妾。”
卫怀瑾本想揽她入怀,抬起的手愕然放下了,他难以置信地说:“可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不是说这辈子对我痴心不悔吗?难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么?”
小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是喜欢你,我想要光明正大的嫁给你,跟你生儿育女过一辈子,我想做你的妻子,不是做你的奴婢。”
卫怀瑾觉得浑身发冷,他垂下眼眸:“我爹娘不会答应的,我是家族的希望,我不能违逆我双亲,那是不孝。”
天瑜鼻子一酸,哽咽道:“如果我没名没分的跟了你,那我也同样是不孝,我娘那么好看,她完全可以找一富贵人家做妾,可她为了我不被人叫小娘养的,宁愿单立女户,自己撑起门户过日子。她一个柔弱女子,艰难到死她都没给男人做小。你现在让我给你做小,我将来死了,我到了地下我怎么面对我娘。”
卫怀瑾凝视着小瑜,他知道她有难处,可是很多事情他也身不由己,十六岁的他,还做不了主。
卫怀瑾祈求她:“小瑜,你先跟我回去,我会想办法的,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一定给你一个名分。”
能跟小瑜日日夜夜在一起这件事,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巨大了,他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他不能死心。
小瑜满心伤痛,睫毛之下水气朦胧:“妾也是名分,正妻也是名分,你想给我什么名分?若我等你,你就能三媒六娉、八抬大轿娶我么?”
卫怀瑾语结了。
“我……”
他想起母亲今晚说的那些话,不许她生孩子,不许抬她做姨娘……但是小瑜要做正妻。
这件事根本做不到。
卫怀瑾痛苦地抱着头,眼里有泪:“我原本以为你不在乎这些,我以为你只想跟着我,反正我会疼你爱你一辈子的,我以为你只想要我这个人,原来你想要的是别的。”
“我娘一辈子都没名没分,她不想我也一样凄凉,我想要名分有错吗?”
小瑜心如刀割,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想嫁给你,跟你是不是富家少爷没有关系,哪怕你是贫家汉,我跟着你吃糠咽菜也愿意。”
卫怀瑾只是气话,他当然知道她真心喜欢自己。
他要娶小瑜,就要忤逆父母,他娘恐怕要气死,他不想伤娘亲的心;可是小瑜要明媒正娶,他又做不到;要是放开小瑜,他一想到以后她要嫁给别人,就觉得心脏被人摘掉了,疼的受不住。
卫怀瑾左右为难,一筹莫展,他暂时还没有能力靠自己解决这个困境。
小瑜抿着嘴,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像是浸在古井的水里,漆黑,毫无光亮。
十六岁的少年愣怔许久,无论如何舍不得放手,他鼓起勇气说:“小瑜,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了,只要你愿意跟我,我保证一生一世对你好,不管我娶谁做妻子,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
不等小瑜开口说话,他又急切地恳请她:“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快拒绝我,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腊月二十八我要回祖父祖母那里过年,你要是想通了,你就在那之前来找我,你什么都不要带,你人来就可以了。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我再也不会让你过苦日子了。”
……
卫怀瑾没有等到小瑜。
除夕那天,卫家老少四代主子连同族里的其他亲戚们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宴席开了十几桌,卫府的下人上酒端菜忙得热火朝天。
小孩子们坐不住,乳娘领着出去放鞭炮了,院子里笑闹成一团。
卫怀瑾一杯接一杯的跟堂兄弟们喝酒,他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反正别人对他举杯他就笑着喝下去,也不管人家说了什么。
满心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她没来找他,她不要他了。
后来他有些晕乎了,虽然他一直强调自己没醉,还是被王太太派人搀扶着回了房间。
卫怀瑾靠在床边昏昏欲睡,碧莲进来了,伺候他擦脸洗漱,伸手去解他颌下的扣子:“公子,脱了衣裳上床睡吧,这样容易着凉的。”
卫怀瑾睁开眼,他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眼前有个女子的身影在晃,他攀住她的胳膊,卷着舌头憨笑:“小瑜,小瑜,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碧莲浑身一僵,灯烛之下,公子抱着她的胳膊摇晃着,嘴角带笑,呢喃着那个小贱人的名字。
他闭着眼睛,黑长的睫毛像蒲扇一样铺开。
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碧莲根本没法把自己的目光从卫怀瑾英俊的面容上移开,她下定了决心,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吹着热气轻轻叫了一声:“瑾哥哥。”
床边的火盆烧得正旺,明明是严冬的天气,满屋都是旖旎的春光……
除夕夜,小瑜无处可去,黄大娘让铁牛带话给她回去过年,可她不想去麻烦人家,看着别人阖家团圆,心里更加想难过。
前半夜外面人声欢闹,她不敢出去,子夜的爆竹声响过了,小县城安静沉睡的时候,她才开门出来,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走。
不知不觉走到县衙后门,她站在他家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去把两只石狮子身上的积雪用袖子抹掉,眼泪不停往外淌,还是他告诉她,石头狮子都是一公一母的。
如今这两只石头狮子还是成双成对,她和他却不是一对了。
*
过完年,卫县令和王太太从省城回来了,却没见到卫怀瑾,菊叶托李大娘打听,衙役罗老三说人直接去巫山卫所找师父用功去了。
小瑜一如往常出来摆摊卖肉,她还得活着。
碧莲又凑到季五嫂货架上买东西,这回倒是和气了:“我想买些胭脂水粉送给房里的小姐妹,五嫂子帮她掌掌眼,看看适合什么颜色。”
她笑眯眯地把荷香拉过来。
李大娘抬眼一看,呦,这碧莲怎么梳了妇人头发。
她好奇地问:“碧柔姑娘怎么把头梳起来了?”
碧莲羞答答道:“公子在省城将我收房了。”
小瑜正在给人剁排骨,手上顿了一下,并没停,继续咣咣咣剁着。
李大娘随口恭维了她一句:“那真是恭喜碧莲姑娘了,将来生了孩子就能当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