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则自知理亏,又怕元白这玩笑话扯远了,端起酒盅干干脆脆地干了一杯,一摸嘴唇,说出来的话也噎人,“这么好的酒,这哪是罚啊,分明就是赏啊。”
沈元白抬手笑指着他,还是把沈则不想听的那句话说出来了,“行,大将军说什么都对。”
沈元白自是没有恶意,反倒是带了些炫耀,他的兄长升了大将军,于他而言也是脸上有光,背后有了靠山。可这话还是让沈则心里揪了一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有比大将军的头衔更高的书吗?那起在人心里风,全都刮过来了。
这顿饭沈则吃的心不在焉,沈娉倒了杯酒,做着敬酒的样子凑到沈则跟前。
“金屋藏娇的滋味怎么样啊?”
沈则看她一眼,低声道:“怎么,跟孟敬的婚事定下了,这就卸磨杀驴。”
沈娉嗤他:“你少卖我人情,这人情要认我也只认茗儿姐姐的。”
“什么茗儿姐姐,”关系到陈茗儿,沈则格外地挑礼,“那是你嫂子。”
“你别不要脸了,”仗着人多,沈娉说话也放肆,“你娶人家了嘛,就让我叫嫂子。”
“那不是迟早的事儿。”
“我问你,”沈娉贼兮兮地把声音又降了几分,几乎是唇语,“长宁可是一门心思等你从荆州回来呢,之前皇上许她的也是荆州战事之后再论赐婚一事,你怎么躲?你就这么把我茗儿姐姐藏着啊?”
沈则挑挑眉梢:“我没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娉一脸严肃,“你少装傻,我的意思是你可不能亏待茗儿姐姐,不能让长宁欺负她。”
沈则嘁一声,一幅嫌她多管闲事的表情,“那是我媳妇儿,我还能让别人欺负她?”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沈娉拍拍沈则的肩膀,突然对她道了声谢,“眼光不错,给我找的这个嫂子也不错。”
要是长宁做了她嫂子……沈娉都不敢细想,背后直冒冷汗。
沈则微微有些愣神,这才一天的时间就有两个人夸赞他眼光不错,怎么心里比打了胜仗还来劲啊。
散了宴席,沈则也不跟人招呼寒暄,趁着其他人不在意,悄默默地溜了。
可等着同大将军说上两句话的人可不少,沈娉仗义了一回,替她兄长圆了场,只是这场圆的不怎么利索:“他方才在席间吃错了东西,肚子不舒服,各位先回吧。”
大夫人在旁听到,掩唇轻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你就不能说点你哥哥的好。”
沈娉也咯咯地笑个不停,“谁叫他总是欺负我来着。”转念,她又问:“母亲,你喜欢茗儿姐姐吗?我好喜欢她呀。”
“喜欢。”大夫人莞尔一笑,“不过我虽然喜欢她,但也得承认自己的私心,我更喜欢跟茗儿在一起的沈元嘉。”
沈娉年纪小,还看不到这么深,疑道:“哥哥有什么不同吗?”
“你哥哥呀,”大夫人思量半天,也拿捏不好用词,只得笑笑:“我说不清楚,但他确确实实比从前鲜活了,不是吗?”
沈娉仔细想想,视乎是能有些体悟:“照您这么说,好像真的是鲜活了,我虽然还不常见他,但方才在席间他竟同我说了好些话。他从前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的,还总是训斥我。”
“是啊。所以不管这事儿有多难,我还是希望他能娶茗儿,虽然茗儿不是公主,也不是大户人家的出身,但一定比娶长宁更让你哥哥高兴。他这些年始终闷闷不乐,所以比起大将军,比起那些虚妄的前途,我更希望我的孩子能过得顺意一些,舒心一些。”
沈娉动容,挽住大夫人的手臂,轻轻靠在她肩头,“所以母亲才同意了我跟孟敬的婚事?”
大夫人垂下眼眸,宠溺地在沈娉额头上点了一下,“孟敬有才,也是个有担当的年轻人。我不纠他的过去,只看他的来日。”
沈娉羞怯地点点头,小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看来日。”
沈则是一路走得急,推开陈茗儿房门时,整个人像才从笼屉上拿下来的馒头,腾着热气。
屋里却是一片岁月静好,才没有他担心的孤苦冷清。
知道陈茗儿眼下还没有身份能跟着沈则参加家宴,大夫人提早派人把各式菜品都送了一份来。凉碟,热菜,汤羹,点心,一样不落。陈茗儿握着半卷书,斜斜地歪在小榻上,手中的诗集是个孤本,沈则才给了她寻了来,正读到兴头上。美酒美食作伴,再品几行诗作,当真是世外桃源一般。
所以陈茗儿见沈则进来,她脱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呀,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沈则摊摊手,不无沮丧道:“我也发现我倒像是扰了你似的。”
陈茗儿抿唇,“那倒不是,没你陪着,不管是美酒还是佳肴,抑或是这这里行间的美景,都是少了五分的滋味的。”
沈则贪心不足,“只有五分吗?”
陈茗儿伸手拉他坐下,嘴上却是不让分毫:“就五分了,不能再多了。”
“你这张嘴呀……”沈则低头在樱唇上亲了两口,笑道:“明明这么甜,怎么说出来的话能噎得人肺管子疼?”
“这才哪到哪啊。”
陈茗儿拉过薄毯给两人盖上,往沈则怀里缩了缩,靠在他胸口,悠哉哉道:“不过,你现在想反悔也是来不及了。”
沈则把人抱在胸前,握着她一双又软又滑的手,慌乱了一整晚的心终在此刻安定下来。他侧首亲了亲陈茗儿的额头,喟叹一般:“我才不反悔……我只嫌不够。你是不知道,这一晚上我就怕你这不好过,饭菜是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
两人对饮几盅,沈则才赖着说要跟陈茗儿一同守夜,忽听有人砰砰地拍门。
“五爷,”杨平声音急乱,“老太太院子里的人来传话,说老太太忽发急症,人事不省,叫你快过去呢。”
第52章
“我跟你一块去。”
沈则还没反应过, 陈茗儿已经起身去拿医箱了, 她手脚极利索,嘴上同沈则解释:“大年下的郎中不好找,这一时半会儿的来不了, 我先去应个急。”
“好, 你多穿些。”
沈则接过陈茗儿收拾好的医箱, 他面色凝重,但说话仍是不疾不徐。
外头又飘起了零星的雪花,静谧的簌簌声在耳边拂过。
沈老夫人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远远地就能感受到一股紧绷的慌乱与焦躁。
沈则和陈茗儿的身影刚在院门口晃过, 就听见有人尖着嗓子问:“是何大夫来了吗?”
在门口候着的丫鬟是念夏,看清是陈茗儿之后愣了一瞬, 旋即来不及问好, 先答里头的话:“不是,是五爷俩了。”回完话, 才小声叫陈茗儿:“小姐!”
不过念夏也知道此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急急地先向沈则回话:“老夫人睡前必得用一碗小米粥, 今儿结了家宴一回来只说头晕,把小米粥换了醒酒汤,可老夫人手抖的厉害,连汤勺都拿不住了,接着话也说不大清楚,嘴里含糊。”
沈则下意识看向陈茗儿,陈茗儿谨慎, 只道:“我先看看。”
外间用屏风隔着,里头只有两个婢女惶惶然地守着老夫人,老夫人尚有意识,只是嘴角歪斜,说不出话来。
沈则两步走到榻前,叫了两声祖母,遂又拉住陈茗儿,同老夫人道:“这是茗儿,她跟着傅婉仪在太医署小半年了,孙儿在荆州得了时疫也是她照顾的,您放心叫她看看。”
陈茗儿握住沈老夫人的手腕,见脉象有力,心放下一半,“老夫人,我问您两句话,您点头摇头答我。您近来饮酒的量是不是比平日更多?”
老夫人颤巍巍点头,逢年过节的,喝酒的时候总是多些,加之沈则荣升大将军,老夫人心里高兴,也没拘着自己。
“今儿家宴结束,您是不是没坐轿撵,是一路走着回来的?”
老夫人又点了点头,亲戚间难得见一回,边走边说说话,也不觉累着。
陈茗儿看向沈则,“寒邪入侵,影响血脉循行,过食醇酒,脾失健运,引动肝风,这是内风邪。方子我不敢开,但我可以先用针灸得气放血,避免风邪引发呃逆,不至危及性命。”
她利索地脱去斗篷,挽起衣袖,吩咐人拿灯盏过来给银针消毒。
“你放心,”陈茗儿码着手里的针,抬头看了一眼沈则:“之前太后也发作过一次,我跟着傅医正照料的,不会有差池。”
沈则接过烛台替她掌灯,“我信你。”
得气放血得在眼窝处,几乎就在眼角处,陈茗儿深吸一口气,朝着老夫人笑笑:“我下手很轻,不会疼的。”
话音落地,手里的银针已经利索得一进一出,针尖沾血,须臾之后,针孔处噗簌簌地冒出红得发乌的离经之血来。待血出三分,陈茗儿便用备好的帕子用力捂住针眼,血才堪堪止住,老太太的口齿便利索了不少能辨出她对陈茗儿的说那句谢字来。
屋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看傻眼了。
陈茗儿继续掐着穴位行针,对沈老夫人摇摇头,“您先别急着说话,省着些气力。”
这时间,沈从和大夫人才匆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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