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白不用……这话听着就懊糟,郑院判沉着大脸回了他一眼, 然叶羡依旧笑吟吟地对着他。无奈,他只能上去了。
乍然瞧见地上惨不忍睹的姨娘,郑院判“嘶”了一声,这得犯多大的错能被打成这样。他蹲地,姚澜撑着母亲, 迫不及待地送出了她的手腕,郑院判手指搭了上去,不过片刻,便叹声道:“是有孕了……”
姚澜脸色顿时由惊转喜, 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方要去向父亲求情,只闻郑院判把方才那话接全了。“……已两月有余。”
两月余?众人都愣了。宝珞落水才不过两月, 正因她落水, 西宁侯才从太子府归来, 要知道在那之前,他可有足足一个月没在家里过过夜——
西宁侯长出了一口气。一直处于昏迷边缘的罗氏也立刻精神起来,再装不下去了,狠推了一把郑院判,吼道:“你说谎,不可能!”
郑院判好悬没被她推个趔趄,本还关系她伤势,看来多余了。于是不忿道:“你若怀疑我,请他人便是。”说罢,袖子一甩,退出了正堂。
人家可是院判,可非自家府医能比的,谁会信姨娘。任她托着那条断掉的胳膊如何哀求,也没人再搭理她了。她爬向清北,清北却啐了一口,恨声道:“你害死我母亲,可有脸来求我,我只恨父亲的拐杖不在我手里!”
罗氏有种瞬间落入地狱的感觉,如何不肯接受,嚎啕大哭起来,声音之大,连外院那几个被押的掌柜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闭嘴!”西宁侯怒吼,姨娘哭声戛然而止,她不敢再惹他了。
西宁侯心中突然平静下来,无愤无怒,连神情没有一丝波澜。他看着脚下的罗姨娘,唤了声:“那纸笔。”
众人不解,可小厮还是端了来。就着官帽椅旁的小几,西宁侯寥寥狂书,写罢,朝着罗氏一扔!
纸从空中飘落,划过她的脸,落在了地上……罗氏清楚地看见了那两个大字——“休书”!
“侯爷,你,你要休了我?”
西宁侯依旧淡定,居高临下地对着她,漠然道:“我不止休了你,杀人偿命,还要将你送官。来人,将罗氏连同外院的一众,押送顺天府!”
话一出,罗氏知道自己真的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她一口气没倒上来,昏死了过去。
瞧着前来押送她的人,宝珞颦眉踟蹰,终了还是唤了声:“等等!”她对着祖母和父亲道,“晚些再送官吧,既然已休,她便再不是姚家人。罗氏伤势不清,若此番模样去,必然会有损侯府名声和父亲声誉,暂且将她押入小祠堂,带她缓些了再送去不迟。”
宝珞此番话说得在理,嵇氏也不想儿子儒雅一世留下了暴力的名声。于是点了头。不过嫌罗氏恶毒肮脏,怕她玷污了小祠堂,嵇氏连那都没许她去,直接拉入了浣洗房的空室里。
休书已下,罗氏这次是彻底无力翻身了,宝珞紧绷了这么久的弦总于可以松下来,她长舒了口气,心中轻松,可身体却被一股子的疲惫感漫尽,她有点累了。西宁侯望着女儿,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曾经的樗瑜,她惨淡的一张脸,失落又失望地看着自己……他想上去,然儿子早了一步。
“姐,对不起。”清北不敢直视,鼻子酸了。“我真混,让人骗得团团转,误会你这么久。不听你话,还跟你作对,姐你恨我吧……”越想越憋屈,清北干脆扇了自己一巴掌。
宝珞忙拉住他的手,心疼地摸了摸他打红的脸颊,无力笑道:“你是我亲弟弟,我哪舍得恨。姐不怪你,都过去了。”
“嗯!”清北用力点头,终于笑了。笑着笑着,他发现姐姐脸色憔悴得很,问道,“姐,你不舒服?”
“是,有点。”她淡然道,说着看了看角落里的雪蚕,嘱咐道,“我回去歇会,你替姐安置雪蚕吧。”
清北迟疑地去了。宝珞又让杜嬷嬷带柴氏回观溪院,同时去客栈把柴氏继女也接来。
都安排好了,宝珞看看祖母,老夫人因受刺激,头疼又犯,她刚想上前,才迈了一步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软,伴着耳鸣,眼前登时黑了——
始终盯着她的父亲一个箭步冲上去,可还是晚了,有人比他还快……女儿倒在了叶羡的怀里。
“宝珞!”
叶羡下意识唤了声,见她没反应,他俊眉紧拧,连个犹豫都没有,无视满堂之人,抱起她直朝门外奔去——
堂上人都愣住,西宁侯这才意识到,女儿方才说不舒服是真的,可自己却碍着面子不许她走。眼下,他是越发地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对不住她母亲。
大伙的关注都在宝珞晕倒,可唯独甄氏的目光始终未离自己的外甥。满堂人,有宝珞的父亲,长辈,还有她未走远的弟弟,再不济还有她身边的下人,何故要他这个最不该管的人来管。他甚至连个招呼都不打,抱着人便往外跑,成何体统,那又不是他的亲表姐……对,他方才唤她什么,“宝珞”?
甄氏突然想起女儿曾经说过的话,不由得多了份心思……
观溪院西厢,同来的郑院判在给宝珞把脉,片刻后缓声道:“无碍,就是气血不足,今儿落水又侵了寒,没来得及处理。想必这些日子也尽是操劳吧,气血不畅,我给小姐开个方调理下便好了。”
郑院判随金钏去明室开方子了,叶羡留了下来,给宝珞提了提被子,斟了水来。见宝珞睁眼了,他问道:“表姐可要喝水?”
她点头,他搀扶她起来。宝珞去接水杯,他却没给她,径直坐在床边一手拾起帕子垫在她下颌,一手托水杯喂了起来。宝珞赧颜,稍稍抿了一口便推开杯子,脸红道:“我还没病到那份上呢!”
叶羡淡笑,却深沉地道了句:“对不起,没能护好你。”
这话说得宝珞有点怔,道:“瞧你说的,你今儿能来帮我,我都很感激了。”
她白兮兮的小脸闪着满足的笑,弯眯的眼睛像月牙,小梨涡里盛了蜜似的,一直甜到了叶羡的心窝里。可她越是甜,他越是自责,想到她四面楚歌时,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出现,他心里满是愧疚,然愧疚中似还夹着丝丝的心疼。
他是真的心疼她。如果今日他与游衍之会面,再多耽误一刻,那回府时也就瞧不见来找他帮忙的稼云。当他听闻宝珞落水,正在前堂被审时,他恨不能冲上去拉着她便走。说不清是为了报恩,还是其他,他就是见不得她被人指点,见不得她受委屈,他想把她护在自己的身边,谁也别想伤害她……
宝珞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有她的惦记,于是忐忑问道:“郑院判没说什么吧?”
“他说你气血亏损,需好生养着。”
“不是这个!”宝珞急了,向他靠近,小声道,“是罗姨娘孕期的事。”
叶羡反应过来了,挑了挑眉得意道:“医者不妄言,他原是不肯的。不过,有我在啊,不肯也得肯了。”说着,他温柔而笑,“你放心吧,他不会说的。”
宝珞深吸了口气,又靠了回去,仰在引枕上舒心地看着他,恬然道:“怎么办,好像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那还是老规矩,表姐请我吃饭。”
“好啊,保佑坊狮子巷开了家新酒楼,叫什么来着,餐霞轩。他们那菜品做得相当不错,鳝鱼丝,瓢儿菜,还有素烧鹅,宣城笋脯,我都尝过……他们家的笋干是杭州临安天目笋晾的,肥挺,直尖,质脆味鲜,嫩度刚刚好。还有你不是喜欢吃点心吗,一定要尝尝他们家的萧美人……”
谈起吃来,宝珞精神头十足,一点都不像方从虚脱中缓过来的人。
叶羡了解,她是彻底轻松了,于是安静倾听,望着她的目光温柔似水,漾着一层淡淡的笑意。如此沉静,倒显得宝珞更像个孩子。说道兴奋之时,她额角未干的青丝垂下,她下意识抚了两次都未服帖。就在那缕发丝第三次落下时,他蓦地向她靠近,抬手将那缕青丝挽在了她耳后……
微凉的手指在她脸颊不经意地划过,二人近得她甚至感觉得到他温热的气息。
这一凉一热,让宝珞僵住。待他收手时,她脸上绯云漫布,一直红到了耳根。这是她第二次脸红了吧,不仅脸红,心怎也跳得这么快呢。她有点不敢直视他了,低垂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襟处……
然而,她却看到了让她更尴尬的一幕——
他靠近腰带的左衣襟处,竟被染了一抹淡红。宝珞隐约猜到了是什么,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可小腹不放过,非要验证个推测似的竟开始隐隐作痛了。
宝珞无语。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见她目光直了,叶羡也低头循视望去。宝珞大惊,慌乱无措地便要去遮住那处,怎知仓皇中动作太急,整个人都扑在了他身上。叶羡顺势抱住了她——
原来她这么小啊,柔柔的一团,娇软得不得了。怀里突然被填满,好似连心里都莫名地满足,无限膨胀,膨胀,膨胀到他竟舍不得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