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酒足饭饱，其他用餐的食客也陆续离开，见大堂并不是很吵，他们也不打算挪地方了，叶青青便让服务员收拾了桌子，又要了一盘水果沙拉，给他们各补了一杯饮料。
朱俊开始就着方才话题继续问方凛：“既然唐老师在场，那我便不拐弯抹角了，首先请方老师考虑一下出版的条件，这个不急，可以慢慢和我们说，毕竟我们在书这方面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处理。”
“有哪些问题吗？”唐冶问，“刚才你们都聊过了吧，能解决？”
“问题不大。”方凛道，“我有些语句用词太过老派了，我同意他们统一修改，之后由我过目，我觉得可以就可以。”
唐冶点点头，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便道：“那继续吧。”
“那就要说到刚才还来不及说的，一个关键的问题了，”朱俊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叶青青，见她点头，便道，“我们把剧情理了好几遍，人物也仔细分析了一下，总觉得，书里好像缺点什么，感觉男主的感情转换和成长，有些生硬。”
方凛挑眉，尚来不及说什么，唐冶在一旁突然道：“我觉得是缺了一个人。”
他这般果断，倒让朱俊和叶青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两人都望向方凛。
唐冶也看向他父亲：“爸，你在竭力回避的这个人，是谁？”
方凛直到方才表情都还很冷静，可此时却忽然紧绷了一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摩挲着手中的乌龙茶饮料，许久才道：“如果说，于潜就是我，那么……”
他顿了顿，这一会儿功夫，让其他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终于又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抹苦笑，艰难道：“这个人，大概是他杀的，唯一一个人吧。”
轰隆！叶青青脑中雷鸣电闪，旁边朱俊和对面唐冶的表情也差不了太多！脑中“果然”“卧槽”“居然”“那么”“可是”等等一堆词飞速划过，却没有带来任何实际的语句！
方凛见所有人都等着他继续，无奈道：“她的名字，叫阿棠。”
第九十一章 他的过去
“阿棠？！”三声大叫，语气各不相同。
唐冶是真疑惑，他可能完全没想到这个对他老父亲影响至深的人，他竟然从没听说过。
朱俊则很有理有据，立刻问：“是海棠的棠？”
方凛：“咦，你怎么知道？”
“海棠花开，斯人不再。”他信手拈来，“我当时就觉得这句话突兀，肯定有道理。”
“啊，是呢，是海棠的棠。”方凛笑得很清淡。
而叶青青，则已经懵了。
好熟的名字，怎么感觉在叫自己？！那种听方凛说了句阿棠，她就想应一下的感觉是什么鬼！
最可怕的是，她现在听谁说阿棠，都特别敏感，耳朵发热有木有！
她心里混乱一团，除了乱没别的东西，因为她没有任何确切的想法，只有模糊的声光水影在周遭晃来晃去，让她下意识的左瞟右看，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只落了个六神无主的慌张样儿。
“叶青青，叶青青！”唐冶把她叫回神，皱着眉凝视着她，“你怎么了，认识那个阿棠？”
“怎，怎么可能，”叶青青笑得很勉强。
“那你怎么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
“哦我这不是……”叶青青这时才发现她的心也在狂跳，咚咚咚的，她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了一点，道，“我这不是觉得，我看了那么多遍书，还不如朱老师看这么一两遍，心里难过嘛。”
“看着可不像……”
唐冶还待继续刨她，方凛日常出来打圆场：“要说这个阿棠，和青青还是本家呢。”
“都姓叶？”朱俊思维又快又正常。
相比之下唐冶：“青青？”他一脸嫌弃，“爸你什么时候叫那么亲了。”
“我一把年纪了，叫叫又不占便宜，有本事你叫叫看？”
“啧，算了。”他扭过头。
方凛对唐冶那基本百战九十九胜，这次也一样，他喝了一口茶，叹气道：“这于潜和我的经历，大致上是很像的。”
这个大家已经不意外，就是叶青青和朱俊猜中后愈加放松，而唐冶的表情反倒紧绷了一点，表现就是他拿吸管搅着自己的可乐，面无表情。
“我做过知青，坐过牢。”方凛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故事，讲得有些零散，“但没杀过人。”
朱俊和叶青青连连点头，却不料旁边唐冶轻哼一声，竟然有点不相信的样子。
方凛也不理他，继续道：“这个阿棠，是我在做知青的地方，认识的一个姑娘。我们认识了很久，但我真的认识她时，却是在我入狱前一段时间。她……”他张张嘴，斟酌了很久，居然放弃了，“我形容不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很难。”
“一个小镇姑娘，”朱俊第一个表示疑惑，“会很复杂吗？”
方凛点头：“会，她比我，到现在为止，认识的所有人，都要复杂。”
朱俊来兴趣了：“那更应该写进书里啊。”
“我爸不是说了他把她杀了吗？”唐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生气，语气很冲道，“那还怎么写？”
“唐老师。”朱俊尚且保持着在圈内对大作家的尊重，“你肯定也能理解，方老师肯定不是真杀，你如果有什么心结可以私下解决。如果我真的问到了什么不方便说的地方，方老师完全可以不说，我们也可以直接从如何把阿棠这个人物空缺的地方补满来谈起，你觉得可以吗？方老师？”
干得好啊朱老师！不愧是当爹的人了！怼得有理有据有气有力啊！
叶青青心里欢呼雀跃，一旁很马后炮的跟着一脸正义的点头。
唐冶紧绷着脸扭过头去，他的动作气愤中还带着一丝委屈，让人不忍心再乘胜追击，这边方凛再次出来：“不好意思，小冶脾气确实有点冲。他特别不喜欢别人聊到我那一段，怕别人伤到我。”
“我怕丢人！”唐冶飞快的回嘴。
“唐冶！”叶青青不知怎么的，突然怒发冲冠，腾的站起来，冲他大吼，“你几岁了！？光会写书，不会说话吗？！”
第九十二章 她不再是那个阿棠
她这一吼，震得可不止她这一桌，整个餐厅都为之静了一下。
唐冶大概长那么大没被人这么大声指责过，仰头看着她，微张着嘴，一脸空白。
叶青青长那么大也是头回那么大声的骂人，毫无经验的结果就是此时已经无以为继，只能立刻给自己找台阶，她猛地朝方凛一指，强忍住方凛被吓到后仰时的笑意，提气大吼：“快！给你爸道歉！”
唐冶：“……”
这一刻其实很磨人的，在叶青青概念中，要唐冶的尿性，他这时候拍案离开才是正常，也是最好的结果。但如果他气劲儿上来和她怼起来，她大概率怼不过……那就丢人了。
叶青青，撑住，这次对骂绝对不能输，拿出你妈在菜市场的气魄来！
她昂首挺胸，怒目圆瞪，气势昂扬，气壮山河……
唐冶，盯着她，手肘碰了下一旁的方凛，平静道：“爸，对不住。”
方凛，也盯着叶青青，应了一声：“哦，没事儿。”
朱俊，憋笑：“好了小叶可以了。”
叶青青绷着脸缓缓坐下，总觉得这么一弄，自己比骂不过唐冶还要丢人……她面无表情的开口：“刚才说到哪了。”
“哦，说到阿棠这个人很复杂，”还是同事好，朱俊立刻回答她，“方老师，阿棠这个人物是为什么不方便加回书里？”
“我没法写，她太复杂了，而且……”方凛一提起阿棠，又陷入低气压，“我一想起她，我心里就难受，是我对不起她。”
“她其实各方面讲，都只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儿，笨笨的，有些自卑，没什么主见。可是有些时候，可能她认真起来，就又很开窍，特别聪明，机灵，有主见。但不管什么时候，她有点都不变，那就是很倔。”
“我真正注意到她的时候，是她聪明的时候，那时候她真是比燕，哦不，茵茵还要讨人喜欢，又聪明又自信，还非常的努力。一直到我出事的时候，也只有她坚定的支持我，相信我，还给我出主意，我本来认为老天有眼，一定不会让我受这窦娥冤，谁料我竟然真的被莫名其妙定了罪，还入了狱……那时候，是真的绝望。”
他说着，连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下去，沙哑到近乎哽咽。其他人也都沉默，唐冶面色阴沉，朱俊面露同情，而叶青青，她竟然想哭，心酸脑涨，嗡嗡的。
“我绝望的时候，再回头望，发现能指望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有……或者说只剩下阿棠。我像抓住浮木一样死死抓住她，哀求她帮我想办法，让她救救我，可那时候我忽然发现，她竟然比我还绝望，还慌，还六神无主……她不再是那个聪明的，有主见的阿棠了，她帮不了我了。”
“……我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
方凛说时，已经红了眼圈，待说完这句时，眼泪便流了下来。他掏出一块手帕捂住了眼睛就再也放不开，仅那么一会儿，便已经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