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也想好好和他说说话,想和他说“我很想你”,想让他别这么小心翼翼,但她从小就没怎么跟自己的父亲好好相处过,她不知道父女之间的正常相处是怎么样的。
如果是大将军的话——
顾无忧忍不住想起李钦远以前和她说过的话。
“蛮蛮,家人之间的情谊是最牢固的,但你也要学会表达,不要总是让人去猜你在想什么,你想做什么,就自己说出来……不要到有一天,想说的时候,对方却已经不在了。”
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顾无忧看着对面的男人,又想起他前世躺在床上,郁郁寡欢的样子,上辈子就算她学会了放下,想和他相处也来不及了。
而这辈子——
她心里似乎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抿着唇,给顾无忌也夹了一筷子,在他呆滞的目光中,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道菜还不错。”
她低着头,拿筷子拨动盘子里的菜,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有些无措,但还是努力把话都说完了,“你不要总是给我夹菜了,你自己也吃吧。”
这话说完。
不仅是顾无忌,就连常山、白露也都有些惊愕。
但惊愕过后便是高兴,尤其是顾无忌,这会眼眶都有些红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起来,“好,好,我也吃,我现在就吃。”他说着说着,就把顾无忧夹给他的菜放进嘴里。
不知道是因为吃的太快,还是太激动,顾无忌忍不住咳了起来,他手撑在桌沿,弯着腰,咳得脸都红了起来。
常山忙给他倒了一盏茶。
顾无忧也担心的放下筷子,蹙着眉 ,一直看着他,等人咳好了才问道:“你……没事吧?”
顾无忌摆摆手,笑道:“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说完,又给人夹了一筷子,“快吃吧。”边说边还转头同常山吩咐道:“去把我的酒拿过来。”他今天高兴,想多喝几杯。
常山刚要劝解。
顾无忧却已经皱着眉说道:“喝酒伤身,你别总喝酒。”前世父亲就是因为一直喝酒引起了偏头痛,后来怎么治都没治好。
顾无忌一怔,半响却又笑开了,他转头看向顾无忧,看着灯火下她娇俏的面庞,就连声音都变得和煦了许多,“好,听你的,不喝。”
顾无忧见此才又重新低头去吃饭,心里却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让父亲答应她去鹿鸣书斋上学。
*
这厢,父女两人难得气氛和睦的吃着饭。
而另一头的魏国公府却显得很是冷清,李家二、三两房都去了外地,只留下大房这脉在京城,平日都是在一起吃饭的,可即便是这样,也只是李老夫人、魏国公李岑参,以及李岑参的继室殷婉和她的儿子冬儿,四个人罢了。
李老夫人今年也五十有五了。
她衣着朴素,手腕上常年戴着一串佛珠,这会看着一桌子菜也只是敛着眉,叹气,“也不知道小七怎么样了?”
她身旁的李岑参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半响才沉声说道:“他要是过得不好,自然会回来。”
李老夫人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她平日也是个温和的性子,但每次碰到李钦远的事,便总是忍不住同自己这个独子争吵一番,还是殷婉担心两人又起争执,放下筷子,温和道:“母亲别担心,先前我已经派人去金台寺送信了,您的寿辰快到了,七郎肯定会回来的。”
听到这话。
李老夫人脸上的不满才算隐去一些,她拨着佛珠,又道:“七郎这次回来,你注意着些,别总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又把人气走。”
李岑参皱了眉,刚想反驳,袖子就被殷婉拉住了,他沉默半响,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屋子里几个人不冷不热的吃着饭。
门房那头,倒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翻身下马,正是许久没有归家了的李钦远,大冷天的,他也还是平日那副装扮,一身束袖紧身白衣,仿佛天生不怕冷似的。
大红灯笼被风吹得一晃晃的。
小厮看得有些不大清楚,等人走近了,才讷讷道:“七少爷?”
李钦远淡淡“嗯”了一声,他把手中的马鞭扔给小厮,要进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块先帝恩赐的门匾,脸上露出一个讥嘲的笑。
第9章
小厮瞧见那从天而降的马鞭,忙伸手接住了,他站在李钦远的身后,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那抹讥嘲的笑,只恭声同人说道:“天黑,小的给您拿盏灯笼吧。”
“不用。”
李钦远嗓音淡淡的说了一句,不等小厮再言,便抬腿进了府。
偌大的魏国公府并无多少人,一路走去也只瞧见几个奴仆,对于突然出现的李钦远,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似乎没想到这位久未归家的七少爷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夜里出现。
想给人请安的时候,人却已经走远了。
李钦远就这样穿行在这个自幼居住的府邸,他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偶尔见到有人同他问安,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直到走到李老夫人居住的正堂,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些。
廊下站着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名唤蝉衣,是李老夫人的大丫鬟。
她原本是出来吩咐人,过会去给李老夫人准备润喉用的秋梨羹,没想到一抬头竟瞧见李钦远,也是愣了一会才满脸高兴地迎过去,同人请安后便脆生生的喊人:“七少爷,您回来了。”
“刚才老夫人还说起您呢,她要是知晓您回来,肯定得高兴。”
李钦远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个笑,他看了一眼身后烛火通明的屋子,语气也温和了一些,“祖母用过晚膳没?”
“才用上,菜都还热着。”蝉衣笑着说道:“外头天寒地冻的,您快进去,我让人再加一双筷子。”
李钦远一听“才用上”,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心里也有些不大想进去了。
蝉衣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子?见他这般便小声道:“这阵子,老夫人一直记挂着您,夜里也没睡好,早间还咳了几声,她素来是个倔脾气,任谁说都没用,也就肯听您说几句。”
“您如今回来了,便劝老太太用个药,没得几服药就能愈合的事又要拖长了。”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小心觑着他的神色,见他脸上神色挣扎一番点了头,才松了口气,笑道:“您快进去吧。”她边说边引人进去,生怕他临到门口又要反悔,还特地提了声,往里头传了一声,“七少爷回来了。”
李钦远倒没想过反悔。
他虽然不大乐意见到那些人,却也不愿瞧见祖母伤心,长手掀了布帘便弯腰进去了,先前在冰冻天里待得久了,突然被这迎面的暖气一迎,他还有些不大适应的顿了脚步。
等再要进去的时候,便听到一串脚步声。
走在最前头的是被丫鬟扶着的李老夫人,她先前还算沉稳冷静的面容此时布满着激动,双眼也还有些红,瞧见李钦远好好站在门口,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推开丫鬟的搀扶,走过来,握着李钦远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通。
眼瞧着他好好的,才拿手狠狠拍了下他的胳膊,哭骂道:“你个讨债的小混蛋,怎么舍得这么久不回家?”
李钦远见自幼疼爱他的祖母哭红眼,也有些不好受,他刚想出声宽慰几句,便听到一道严厉的男声横插进来,“你还知道回来?!”
听到这个声音,李钦远刚才还算缓和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抿着唇,站在原地没作声,原先要宽慰祖母而抬起来的手负到身后轻轻握了起来,淡淡的眸光却朝声音来源处扫过去。
他眼皮很薄,眼尾又有些狭长,平时看人是带着笑的,显得慵懒和漫不经心,这会却夹杂着一些冷意,像是把外头的寒霜气都笼了进去,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少年容颜俊美,尤其是在暖色灯火的照映下,像一块上好的璞玉。
他若是笑,恐怕春日的阳光也比不过他,偏偏这会抿着唇,冷着脸,分明的棱角像一把锋利的刀。
“老大!”
李老夫人没想到刚刚才答应过她的李岑参,这会才见到面竟又同她的宝贝孙子针锋相对起来,她心里又气又急,声音也不禁严肃了许多,“你刚刚是怎么答应我的?”
殷婉虽然没说话,但也轻轻拉了下李岑参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这个关头说不中听的话。
李岑参抿着唇,目光落在李钦远身上许久,最终还是拂袖转身先进去了。
殷婉牵着冬儿站在原地,笑着同李钦远打招呼,“七郎快进屋吃饭吧,今儿个有好几道菜都是你喜欢的,你祖母整日盼着你回来,就连冬儿也很想你。”
她这话说完,手放在三岁男童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人一把。
冬儿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察言观色,他抿着唇,偷偷看了一眼冷冰冰的李钦远,他打小就怕自己这位兄长,总觉得他比爹爹还可怕,这会见他冷着一张脸也有些发憷,揪着自己的手指,干巴巴的喊了一声,“哥。”
就迅速躲到了殷婉的身后。
但头还是忍不住悄悄探了出来,看李钦远的反应。